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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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和青年決定不了的事,一陣風不偏不倚地決定了下來。這時吹起了一陣狂風,小船傾了過去,人們逃到向風的一面來使它平衡。但他們驚恐地看到整個船上,從船頭到船尾有一大股水向避風的一面沖去。轉眼之間,他們便什麼也看不見了,感覺到的只是萊茵河水,那寒冷而湍急的萊茵河水。 原來是「蘿蔔臉」拔掉了栓塞。 那幾個軍官解開了他們腰部纏著的索子。 傑勒德遊起泳來簡直像個鴨子。但是,最優秀的游泳能手在船翻掉被拋進水裡之後,也要先沉下去才能浮起來。深暗色的水在他頭頂上大聲地冒著氣泡。待他浮上來之後,他一時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轉瞬之間,他就看見那黑船底朝天,幾個人都在緊緊地抓著它。他像只水狗般搖搖頭之後,憑著一種不假思索的模仿本能向它遊去。但他還沒來得及遊到船跟前,就聽到身後一個喊聲,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了深沉而勇敢的大丈夫才有的痛苦:「永別了,夥計,永別了!」 他一望,看見可憐的丹尼斯被他那倒黴的弓弩壓得不斷地下。沉。他臉色刷白,兩隻眼瞪得大大的,絕望地盯著他親愛的朋友。傑勒德發出一個充滿愛與恐怖的野性的叫聲,發狂似的劈開浪頭向他遊去。但轉眼之間丹尼斯就沒頂了。 頃刻之間,傑勒德已經趕來拉他。 軍官們系起一根繩子把一頭扔進了水裡。 第二十八章 禍與福的相倚相伏是一種耐人尋味而又幾乎普遍存在的現象。掛在弓弩手背上、高出頭部的鋼弩固然使他下沉,但這同一鋼弩,正因為它掛在背上的這個位置十分順手,卻又很容易地被傑勒德一手抓住。他一手抓緊弓,另一隻手運動於弓和同樣管用的索子之問。頓時,丹尼斯便被傑勒德利用他自己的弓弩猛地一拉,將半個身子浮出了水面。 「別抓我!別抓我!」傑勒德喊道,極端害怕發生那種要命的事故。 「沒有那麼蠢。」丹尼斯嘴裡灌著水咕嚕著說。 傑勒德看到自己對付的是這種好樣的角色,馬上充滿了希望,並鎮定下來。「仰臥好。」他厲聲說道。接著他一邊抓緊弓,一邊向前遊了一把,幫助丹尼斯完成他所要求的仰臥動作。「手扶著我的肩,另一隻手打水!不對——要像這樣朝下打。我要你怎麼動作就怎麼動作。」傑勒德抓住丹尼斯的長髮,把它緊緊地扭成一股,並將一端用牙咬住,然後他借助於他那年輕有力的脖子的強壯肌肉,輕鬆地把那士兵的頭保持在水面上,逆著水流使勁遊去。他遲疑了片刻,考慮向哪邊遊,但絲毫沒意識到這簡單決定的極為重大的意義。他看到西岸稍稍近些,便向西岸遊去,而沒有像個聽話的小孩,乖乖地游向監獄,從而為我們提供一個新的情節。 由於水流湍急,他們不得不以一個相當大的角度斜著游向對岸。當他們遊了一百碼左右時,丹尼斯不安地低聲問道:「還有多遠?」 「別怕,」傑勒德嘟噥著說,「鴨子會幹的,荷蘭人也會幹。你就像躺在床上一樣安全。」 不多一會,他們驚奇地發現他們已來到淺水,便涉水而過。一旦腳踏陸地,他們就互相從頭到腳望著對方,仿佛想用眼睛把對方吞噬下去。隨著一陣衝動,彼此又用一隻胳膊摟住對方的脖子,一面喘著氣,一面百感交集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在這神聖的時刻,生命對於兩人來說真是天堂般的美妙。而對於那救了朋友的生命卻因愛情而被迫離鄉背井的傑勒德來說,更是美妙無比。啊,歡樂!有哪個詩人曾經飛翔到或者嘗試飛翔到這樣的高度?救了一個人的生命,何況是所愛的一個人的生命!這種時刻才真是值得一活,哪怕活他七十年。心情稍稍平靜之後,他們便拉起手,像對情侶似的沿著河岸走去,不曉得也不在乎他們將往何處去。 船夫都平安地坐在那先前四著而現在凸著的船上。蘿蔔臉先生,這「顛倒事物的禍首」,坐在中間。這一陣紛擾似乎基本上並沒有打亂他的習慣。至少,當他把我們的朋友拋進萊茵河時,人們看見他在歡呼;而當他們逃出萊茵河時,人們也看見他同樣在歡呼。 「我們要不要等他們把船弄正過來?」 「不用了,丹尼斯。船費已經付了,我們不欠他們什麼。讓我們往前走吧,快快走吧。」丹尼斯表示贊同,並指出他們可以沿這河岸一直走到科隆。 「我不打算去科隆。」他得到冷靜的回答。 「嘿,那麼你要到哪兒去呢?」 「到勃艮第去。」 「到勃艮第?唉,不可能,這太好了,簡直不能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是真話,而且還很有道理。去羅馬走哪條路對我有什麼要緊呢?」 「不,不,你不過是說說使我開心而已。這改變太突然了。別以為我心腸這麼不好,竟會把你的話當真。再說,難道我沒看見你在談到科隆的名勝時眼睛炯炯發光嗎?那些教堂、塑像、聖骨——」 「你多傻呀,丹尼斯,那是因為想到我們會一道去欣賞它們嘛。教堂!不管我走哪條路去羅馬,我都會看到好多教堂。聖徒和殉道者的遺骨?哎!世界上有的是。但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在地球上哪兒還能找到第二個呢?我不想使你從通往你親愛的家鄉和盼望你的姑娘的歸路上偏離更遠,但我也不想離開你而使我失去你。自從我把你從萊茵河救出來,我比以前更加喜愛你。你是我的珍珠,我把你撈了上來,我就必須保有你。別再不順著我了,不然你會使我又發燒的。你還是喊起你『別怕』的口頭禪,領著往前走吧。嘿,目標勃艮第,前進!」 丹尼斯高興得跳了起來。「鼓起勇氣!向勃艮第前進!啊,你放心!那鬼東西這回肯定是嗚呼了。」於是他們轉過身來,離開萊茵河向遠方走去。 當這個決定明朗化之後,在萊茵河彼岸一直在注視這一討論的一小夥人便蠢蠢欲動。兩個朋友剛邁出幾步,就聽到從河那邊傳來一個喊聲:「站住!」 傑勒德轉過身來,看見那四個人當中有一個伸出一個官方的標誌以及一張羊皮紙。他的心往下一沉,因為他素來是一個好公民,習慣于服從此刻命令他返回杜塞爾多夫的聲音——法律的聲音。 丹尼斯並不贊同他的謹小慎微。他是一個法國人,因此他藐視任何別的國家,包括它們的法律、居民以及風俗習慣。他也是個當兵的,因此他對情況作了一個軍事上的估計:面對著較強的敵人,中間隔著條河,後方開闊,退卻很容易。他一眼看出那船還飄在河中間,至少要到杜塞爾多夫才有別的渡船。「我將退到那小山上,」他說道,「一避開他們的視線就快步跑。」 他們散步似的繼續走著。 「站住!以知事的名義命令你們站住!」 丹尼斯轉過身來,故意彈響指頭對知事表示輕蔑,並繼續往前走。 「站住!以大主教的名義命令你們站住!」 丹尼斯又彈響指頭對大主教閣下表示輕蔑,並繼續往前走。 「站住!以皇帝陛下的名義命令你們站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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