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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說了只會使你擔驚受怕,使我們的朋友回頭看,也許還會誘使他自討苦吃,落得個腦袋瓜子一劈兩半。好在危險都過去了。他們看不見我們,因為我們沒有在月光底下,真的,我們正在轉彎。唉!太陽出來了。杜塞爾多夫的城門已經到了。別怕,朋友,魔鬼嗚呼了!」

  「我的頭怎麼啦?我的頭怎麼啦?」可憐的傑勒德忽然什麼也不能說,只能這麼叫著作為對答。

  經歷了這麼多的震驚、激情、危險、恐怖,又加上受傷,第一次的受傷,確實使他那年輕人的身體和敏感的氣質遭受到了過於嚴酷的折磨。

  當天中午。

  在銀獅旅店的一間臥室裡,粗獷的丹尼斯焦慮地坐著,看護著他年輕的朋友。

  他因發高燒而臥床不起,不時地說著譫語,口裡老是念著四個字: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

  第二十六章

  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傑勒德不再頭暈,但非常煩躁,而且心血來潮地時而想這,時而想那。其中一例就是他要求丹尼斯給他弄只檸檬來吸。溫情的友誼似乎使得一個粗魯的士兵變成了半個老祖父。丹尼斯趕忙站了起來,叫他放心——「眨眼工夫你就會得到檸檬的」——接著走了出去,一家店鋪又一家店鋪地找檸檬。

  當時,檸檬在北方並不像現在這樣常見。他走了好一陣子。傑勒德已等得十分不耐煩了,門才終於打開。但進來的並不是丹尼斯。悄悄進來的是一個神氣十足的人物,一位穿著珍貴的毛皮飾邊的深色長袍、櫻桃色馬褲和尖頭鞋的年老紳士。他身邊佩帶著一把摩洛哥皮劍鞘裝著的寶劍。脖子周圍的皺領不但嚴格地漿過,而且用隱蔽的木框架詭秘地把領子插起來,保持褶皺。他頭上戴著毛皮鑲邊的四角帽,威嚴的白鬍鬚從下巴一直拖到胸前。傑勒德對於來訪者的職業沒有產生任何疑問,因為除開劍以外,他一看便知這都是醫生的禮服。此外,在他後面還緊跟著一個提著籃子的小孩,籃子裡的藥瓶、繃帶和外科用具似乎有意要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不是想回避人們的注意。這年老的紳士輕輕地走到床邊,溫和地又像是旁白地說道:『你感覺怎樣,我的孩子?」

  傑勒德感激地回答說他的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但覺得喉嚨發於,頭重腳輕。

  「受了傷!他們沒跟我提到這個。讓我瞧瞧。不錯,不錯,是很利落的咬傷。我敢說,那猛大准有一口好牙,才能咬掉這麼一塊肉。」好心的大夫的同情似乎是跑到了他憑空想出來的豺狗這一四足動物身上。

  「傷口必須馬上用烙鐵燒,不然我們會眼看著你得恐水病,當著我們的面在床上翻跟頭。今年正在鬧狂犬病。是條瘋狗咬了你,不過我們還來得及制服它。小孩,去燒你的烙鐵。」

  「不過,先生,」傑勒德趁機說道,「咬我的不是狗,而是熊。」

  「熊!嘿,年輕人,」長者不以為然地厲聲道,「考慮考慮你說的是什麼吧。你要知道,跟一個把他的白髮和長期鑽研的成果帶來醫治你創傷的有術之士開玩笑,可是要不得的。哼,一隻熊!如果你曾像我一樣解剖過那麼多的熊,哪怕只是其中的十分之一,並把它們的牙齒拔下來經常複習,那麼你就會知道熊的大嘴巴絕不會咬這麼一個無聊的小傷口。讓我告訴你,這是狗咬的,而且,既然你使我迫不得已,我甚至敢否認這不是一條大狗,而不大不小正好是一條現在正非常猖獗的小瘋狗。這小瘋狗彎彎曲曲地跑著,見人腿就咬,害得腿的主人病倒,幸虧有我和我那有學問的同行靠刀子和烙鐵來制止疫病的蔓延。」

  「哎呀,先生!我什麼時候說過是熊的嘴巴咬的呢?我說的是『一隻熊』。現在我明確一下:是熊的爪子。」

  「你為什麼不馬上告訴我?」

  「因為你反客為主,沒完沒了地在跟我講。」

  「絕不要對你的醫生隱瞞任何東西,年輕人。」長者繼續說道。這人十分健談,但算得是上歐洲最不善於傾聽別人談話的人之一。「嘿,這也是夠糟糕的。凡是動物的角質贅生物,即老虎、豹子。灌、貓、熊等的爪子,鹿的角,人的特別是小孩的指甲都充滿了最致命的毒素。不管怎麼說。你被狗咬著總比被公牛或雄鹿的角撞著,或被熊掌擦破要好些。不過,我們要給你腿部敷上一種良好的烈性罨劑。同時我們要給你身體降溫。把舌頭伸出來!好!發燒。讓我摸摸你的脈。好!發燒。我的處方是靜脈切割,而且要馬上做手術。」

  「靜脈切割!哼!那還不就是放血。好吧,只要能治好傷就行,反正我也不願意在這兒白白等著。」醫生告訴他放血是萬無一失的,特別是在他這種情況下更為有效。

  「漢斯,去把需要的東西拿來。在等你的這段時間,我將對病人說說道理給他解悶。」

  這位術士開始對傑勒德解釋醫學道理。他說,在患病的時候,血液會變熱而呈病態,因而會或多或少變得有毒。如果將一部分不健康的液體排掉,自然的生命力就樂於創造出更純淨的液體來補充它。由此可見,放血既起降溫作用,又起淨化作用,乃是各種疾病的特效療法,因為不管庸醫怎麼說,一切疾病終歸都是熱病。

  「你可別以為,」他熱心地說道,「會放血就萬事大吉。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剃頭匠都會打開一條靜脈(儘管並不是所有的剃頭匠都懂得將它重新合上),技術好就在於懂得哪種疾病該放哪條靜脈。前兩天有人給我送來一個遭受耳痛折磨的人。我在右大腿上給他放血,耳痛便手到病除。不過順便提提,過後他就死了。另一個來看牙痛,我在他耳後放血,一眨眼工夫就解除了他的疼痛,但不巧過後也死了。我曾經給我們的獄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放血治風濕病,很快他來見我,說他頭痛耳鳴,並把手伸在盆子上。我笑他的癡愚,並完全不顧他的反對又在左足踝上給他放血,從而使他的頭輕得像顆核桃。」

  熱中醫道的人都習慣於離開本題而東拉西扯。按照這一習慣,這可敬的師長便這樣繼續說下去:

  「年輕人,你應當知道,目前在整個歐洲有兩個醫學派別在競爭。一個是阿拉伯派,其古代的鼻祖為阿維森納、拉澤斯、阿爾布卡齊斯,其復興者則是喬萊爾克和朗弗蘭克。一個是希臘派,其當代首屈一指的人物是貝薩裡昂、普拉蒂納斯和馬西裡厄斯·菲西納斯,但其古代的醫師則為醫學上最老的鼻祖。他們是菲巴斯、凱倫、伊斯庫拉庇厄斯和他的子輩波達裡納斯、馬卡翁、畢達哥拉斯、德漠克利特、發現了動脈的普拉克薩哥拉斯以及首次發現了動物尿素的戴奧克蒂斯。所有這些人都是口授知識,然後是伊斯庫拉庇厄斯的第十八代希波克拉底。從他那裡我們才得到了手稿本。而我們所知道的『活力論』也歸功於他。他還發明了繃帶,從胸腔上取積水,特別是進行解剖,但對象還只限於四足動物,因為信異教的化外之民的野蠻偏見還不容許把科學的解剖刀用於人體。他之後就是亞裡士多德。是他給了我們人體的最大血管——主動脈。」

  「我想,先生,當然應該是萬能的上帝給了我們身體內部的一切,而不是亞裡士多德或別的什麼希臘人。」傑勒德謙恭地說出了他的反對意見。

  「你真是個娃娃!誠然是上帝給了我們那個東西,但是,亞裡士多德更迸了一步:他給了我們那東西的名稱。不過,年輕人的性情總是愛說愛講的。下一個偉人就要算蓋倫了。他在當時的科學之鄉亞歷山大學習。他理所當然地對四足動物感到不滿足,於是解剖了較接近人類的猿猴,並像特洛伊人那樣大搞放血。再往後就是西奧菲勒斯,是他給了我們神經、淚管和軟腦脊膜。」

  這可使傑勒德感到不安。「我不能靜靜地躺著,聽任你說是凡人賜給了我們始祖亞當得自上帝的器官,因為是上帝用泥做成了亞當,並把我們做成了他的子孫。」

  「難道世界上有過這樣的是非顛倒、本末倒置嗎?」醫師漲紅著臉說道,「對人來說,究竟誰是一件東西的施主——是那秘密地把它放置在人體不可見的深處的上帝呢,還是那些把它揭示出來,使人們認識它,從而用有關它的知識豐富人們心靈的學者呢?認識和理解才是真正的財富。你感覺這個回答滿意嗎?」

  「我無話可說了,先生。」

  「那就更好,因為話多的病人很難治好,特別是在發燒的情況下。現在我要說,是埃裡斯特拉圖斯給了我們腦神經和乳腺。非但如此,不管怎麼說,他還是膽石切除的發明者。下面一個人,我把名字忘了。你這人就愛用些無聊的反對意見來打擾我。啊,下面就是阿摩尼厄斯,碎石術的創造者。好了,漢斯把盆子拿來了——省得再嘮叨。小孩,吹吹你的暖鍋,把盆子遞給我。行了。哼,阿拉伯人算個·麼!他們只不過是過去的一個宗派。公元一千年前後,他們的確碰到了我所提及的那些希臘人的著作,但由於他們自己缺乏相應的見解,竟曲解了這些著作,因為他們的先知是趕駱駝的穆罕默德,是個科學上和宗教上的騙子,曾嚴厲禁止他們解剖哪怕是低級的動物。這位使得低級動物與醫學無緣的人,卻如圖尼說的那樣:『使太陽從世界上升起來。』善良的年輕人,你對我這番熱忱用不著奇怪,在人類共同的福利遭到危險的時候,熱忱一點是合理的、人道的、光榮的。最近,這城裡住下了一個該死的阿拉伯人。他只不過是個江湖醫生,輕視解剖學,連希臘文和希伯萊文幾乎都分不清,卻把我一半的病人給拐跑了。我真替剩下的病人擔心。把你的腳踝伸出來。漢斯,你吹吹暖鍋。」

  當事情安排到這個地步時,丹尼斯正好拿著檸檬突然走了進來,立刻驚奇地站住了。「這是要什麼把戲?」他抬起濃眉說道。

  傑勒德臉紅了一下。他告訴丹尼斯,這位有學問的醫師將給他放血,並用烙鐵給他灼燒傷口。如此而已,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啊!原來如此。那邊那個小孩在吹煤火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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