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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這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不久,東升的月亮就照見了不很遠處森林的盡頭。這是一幕令人欣喜的景色,因為他們知道短短的一裡格以外就是杜塞爾多夫了。

  在森林的邊緣,他們碰到一個十分莫名其妙的東西。還沒等走到它跟前,他們便停步定睛細看。原來是兩根白色的柱子伸向天空,相隔幾步,柱子之間立著許多類似人形的東西。

  「我要先看看這是個什麼名堂再往前走。」傑勒德激動地輕聲說道,「究竟是供人在旅途上禱告的聖徒像,還是等著射殺誠實旅客的活強盜?不對,他們不可能是活人,因為他們沒站在任何我看得見的東西上。啊!丹尼斯,讓我們往回走,天亮再過來。這不是人的模樣。」

  丹尼斯猶豫著。他仔細地凝視了很久。「他們是人。」最後他說道。傑勒德就更主張往回走。

  「但他們是永遠不能傷害我們、我們也無法傷害他們的人。你別往他們的腳上看,來尋找他們站立的東西!」

  「那麼看在所有聖徒的分上,該往哪兒看呢?」

  「往他們頭頂上看。」丹尼斯嚴肅地說道。

  按照這一指點望去,傑勒德馬上看清了兩根柱子之間一根橫的黑木杠的輪廓。當兩人跟著腳尖走近時,蛇一樣的索子一根接一根地在月光下呈現出來。索子從橫杠上垂下來,每一根吊著一個死人,緊得像根鐵絲。

  他們來到這展示罪行與集體報復的令人恐怖的示眾牌坊底下。一陣微風吹過,幾具屍體擺動著,或者緩慢地旋轉著,每根索於都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響聲。傑勒德看到向他們做出的這一可怕的敬禮姿勢,感到不寒而慄。絞架及其令人噁心的負荷物如此牢牢地吸引著他們的眼睛,以致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看到絞架底下有一堆火,還有個活人蜷伏著身子在烤火。他的身邊擺著把斧子,明晃晃的尖刀在火的照耀下發著紅光。這人是睡著了。

  傑勒德吃了一驚。丹尼斯只是輕輕說道:「別怕,夥計,這兒有火。」

  「是有火!不過有個人在旁邊。」

  「很快就會有三個人。」說著他動手把那人準備好的柴加在火上。這時,謹慎的傑勒德拿掉了那人的斧子,牢牢地坐在它上面,一邊緊握著自己的斧子,並仔細地端詳那睡著的人。那人外表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他穿著鄉下人的服裝,戴著當地的一種叫做不倫瑞克的三角帽,硬得可以使刀劍卷口,並且有一道厚厚的黃銅帽邊。帽子的全部重量把他的兩隻耳朵完全壓了下來,樣子很像我們當今供人賞玩的兔子的垂耳。儘管這使他破了點相,有點不像人樣,但也不足為怪。他們最近曾碰到幾十個免耳朵似的鄉下佬。奇怪的是,這個鄉下佬竟在掛滿死人的絞架下守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丹尼斯即使感到奇怪,也不會表現出來。他從小包裡取出熊的兩隻耳朵,用樹枝把它們串起來,開始在火上烘烤。「這等於是吃掉一大筆錢。」他說道,「杜塞爾多夫的市長看到熊耳之後本會給我們一個裡克斯金元,因為熊耳能證明耳朵的主人確已死亡,但寧肯錢袋癟一點,也不能叫肚子空著。」

  「倒黴鬼!」傑勒德叫道,「你在這兒吃得下東西嗎?」

  「點著火的地方就應該烤肉,烤肉的地方就應當吃肉。帶著烤肉旅行是最糟糕不過的了。」

  「好吧,丹尼斯,只要你吃得下去,你就儘管吃吧!但我又冷又噁心。我親眼看見這些東西之後,已沒有感覺饑餓的餘地了。」他哆嗦著烤起火來。「啊!聽他們吱吱呀呀地響得多厲害!我倒想問問這人是誰。一個長得多醜的傢伙!」

  丹尼斯像個鑒賞家賞一幅畫似的仔細審視著他,到時候才發表他的評論。「我看他是這夥人當中的糟粕。而這幾個(往上指指)才是其中的精華,所以才碰到了危險。」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趁他未醒之前捅掉他呢?」傑勒德開始在他坐著的地方不安地動起來。

  丹尼斯帶著幽默的驚訝表情睜開眼睛。「就一個自認為心慈手軟的人來說,你倒是最喜歡動手的了。為什麼要兩個捅掉一個呢?嘿!他醒過來了。注意他醒過來以後說些什麼,再告訴我。」

  最後那句話還沒來得及小聲說完,那看守的人已睜開眼睛,看到火生得大大的,兩個陌生人正敏銳地盯著他。他呆滯地凝望著。看來,他作了一番認真而且相當成功的努力來保持鎮定。儘管如此,還是可以看出他全身輕微地顫慄了一陣。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粗聲說道:「早上好!」與此同時,他發現斧子不在了,但一眼就看見傑勒德坐在它上面,並把他自己的斧子擺在身邊準備著。馬上他又顯得狼狽起來。看到這小小的插曲,丹尼斯不禁獰笑了一下。

  「早上好!」傑勒德從容地說道,一面緊盯著他。

  看守的人感覺非常不安,無法再沉默下去。「你們隨便用我的火,」他說道,但接著又用一種顫抖的聲音補充道,「請便吧。」

  丹尼斯和傑勒德耳語了兩句。看守的人斜著眼睛望望他們。

  「我的夥伴說,既然我們分享你的火,你可以分享他帶的肉。」

  「好吧。」那人熱情地說,「我有半隻小山羊掛在旁邊的樹林裡——我去把它取下來。」說著他露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殷勤面容站起來,馬上往暗處走去。

  丹尼斯很快抓起十字弩,瞄準他的頭部。那人跪了下來。

  丹尼斯把弓放下,指定他返回原地。他站起來,像個脫了臼的人那樣,搖搖晃晃地慢慢走了回來,就像一隻被貓故意放行了一小段路之後,又被撲住放回原處的老鼠似的感到難堪。

  「坐下,朋友。」丹尼斯用法語狠狠地說道。

  那人法語一個字也不懂,便照著指頭和聲調辦事。

  「告訴他,這火不夠三個以上的人用。他會懂得我的意思的。」

  傑勒德轉達了這個意思之後,那人便露著牙齒笑了起來。聽到丹尼斯這麼一說,他顯得大大松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是異鄉人。」他對傑勒德說。

  丹尼斯割下一塊熊耳,很大方地遞給他剛才還用十字弩瞄準過的人。

  他不聲不響地接過來,然後從他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塊麵包跟另外兩人平分。不僅如此,他還眨眨眼睛,把手伸進他坐著的那堆枯葉(傑勒德抓緊斧子,準備好朝他腦後劈過去),拿出一個足足裝有兩加侖酒的啤酒瓶。他把瓶子放到嘴邊,為他們的健康乾杯,然後遞給傑勒德。傑勒德原封不動地遞給了丹尼斯。

  「這要命的玩意!」當兵的喊道,「原來是萊茵好酒,完全有資格潤潤大主教的喉嚨。為你乾杯!你這好漢中的好漢!祝你短命而快活!傑勒德,來一口!來一口!嘿,別理他們!他們也不會理你。不過,要是我吊在這樣一皮囊的萊茵酒上面,看見三個傢伙坐在下面喝,一口也不給我,我准會馬上往他們當中蹦下去。」

  「丹尼斯!丹尼斯!」

  「我的鬼魂會把索子割斷,我的身子會撲通一聲跪在你們當中,一隻手握住酒瓶,一隻眼眨著,另一隻——」

  傑勒德恐怖地叫著跳了起來。他用指頭塞住耳朵,正拔腿跑開時,忽然看見了那看守人的斧子。現實的危險迫使他走回原處。

  他只好用手指頭塞住耳朵,又坐在那把斧子上。

  「別怕,朋友,魔鬼嗚呼了!」丹尼斯興高采烈地喊道,接著給他割了一塊熊耳,見他塞住耳朵,便索性把它擱在他鼻子底下。傑勒德噁心地轉過頭去。「酒!」他喘著說,「上帝知道,跟你和……在一起,我真是很用得著酒。」

  他喝了一大口萊茵酒。這酒溫暖地流過他的血脈、他的心靈,使他感到暖和,增添了力量。但每當一陣風吹過,他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至於丹尼斯和另外那個人,他們卻毫不在意地聚著餐,不停地互遞酒瓶,在那吱呀作響的吊墳及其令人可怕的居民下面為彼此的健康乾杯,飲酒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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