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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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是。瞧我這兒忙著做完禱告好聊天,而你哩,卻在睡覺!我們沒有蓋的,天亮以前准會凍死。」 「那麼,你知道該怎麼辦。」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抱著奶牛。」 「謝謝你。」 「那麼你鑽進草裡去。連這個你都要發牢騷,真是沒經過風雨,沒見過世面。要是像我前幾天那樣,全身赤條條的,除開我幫人殺掉的一個傢伙的屍體以外,別無任何保暖的東西,在一個霜凍的夜晚躺在戰場上,你怎麼受得了呢?」 「可怕啊!可怕啊!你跟我詳細說說吧!這聽起來倒挺有趣。」 「事情是這樣的。在布拉邦特我們打了一場小仗,贏得了一個小小的勝利,但我們犧牲也大,幾個弓弩手嗚呼哀哉了,我也算一個。」 「被打死了嗎,丹尼斯?得了吧!」 「死得像個豬。我全身滿是長矛穿的孔,鮮血直流,就像從踩著的葡萄不斷淌出馬松紅酒那樣。我竟然用詩一般的句子來講這故事,也真是太慷慨了,因為……嗯……我瞌睡來了。嗯……我說到哪兒了?」 「被打死在戰場上,像豬一樣淌著血,或者說,像葡萄一樣淌著液汁。往下講吧,我求你再往下講。一個好的故事,聽到一半的時候去睡覺,簡直是罪過。」 「算你說得對。這個時候呀,幾個專門在光榮的戰場上剝奪死屍衣物的流浪漢跑來,把我全身脫得精光。他們沒繼續加害於我,因為已經沒有這個必要。」 「不錯。因為你已經死了。」 「當然啦。這想必是黃昏時候的事。夜晚到來以後,出現了嚴重的霜凍,我傷口上的血凝結了,堵住了從我心口上冒出的涓涓細流。半夜時,我像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你以為你是在天上吧?」傑勒德急切地問道,因為這年輕人被灌輸過許多修道士講的故事。 「凍得太厲害,想不到那上面去哩,小夥子。再說,我聽見周圍都是受傷的人的呻吟聲,所以我知道我是在老地方。我曉得,要是沒有蓋的,我是熬不過這一夜的。我凍得發抖地摸來摸去。最後有個傢伙忽然不叫了。『你已經打發上路了。』我說道。於是,我向他爬去。果然不錯,他死了。不過,幸好還有熱氣。我摟著我的大老爺,但身體太弱,搬他不動。於是,我抱著他滾到近旁一個溝裡。清早,我的朋友們發現我躺在溝裡,滿身被蕁麻刺破,摟著一個死了的弗蘭德人在苟延殘喘。」 傑勒德顫抖著。「這就是戰爭,這就是詩人和行吟歌手以及演說家喜愛的主題。古人說得好:『戰爭使稚氣的人神往。』」 「你這樣說嗎?」 「我說——有些人膽子多壯呀!」 「不是嗎,小夥子?所以我說呀,經過了那種……事……之後,這種事就算是天堂了。又軟……又暖和……又有好伴、奶牛……別怕……魔鬼……嗚!」 接著,那溜滑的舌頭便靜止了幾個小時。 早晨,傑勒德覺得有種液體射到他眼睛上面而驚醒過來。原來是丹尼斯在把奶牛的奶頭當做水槍向他噴射。 「啊,去你的!」傑勒德嚷道,「你竟好意思浪費鮮美的牛奶。」說著,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個牛角,「把它裝滿吧,不過,我的確也不曉得我有什麼權力動她的奶。」 「你儘管放心!這女伴昨晚不怎麼客氣。不過,那有什麼呢,真正的友誼是用不著客氣的。今天我們同樣不跟她講客氣。」 「她怎麼冒犯你了,可憐的傢伙?」 「吃了我的枕頭。」 「哈!哈!」 「醒來以後,我不得不找我的腦袋,發現它跌進了牛廄的陰溝裡。它吃掉了我們的枕頭,我們又從它那兒喝回了我們的枕頭。祝你健康,夫人,請別見怪。」說著,這快活的傢伙喝著奶牛的奶來祝奶牛身體健康。 「那老漢昨晚說得有理。」傑勒德講道,「我離開家鄉以來,還從來沒有起床時感到過這樣精神爽快。以後就讓我們躲開大城市,睡在修道院或者母牛房裡吧,因為我寧肯睡在新割的草上,也不願睡在六個月以前洗過的床單上,而奶牛的呼吸的確是比基督徒的呼吸更好聞一些,就更不用說那男男女女都喜歡的大蒜味了。這大蒜味奶牛討厭。聖貝汶作證,我也同樣討厭!」 當兵的從頭到腳望了他一眼,說:「要不是你下巴上那一小撮鬍子,我就會把你當做一個姑娘。而且,憑著聖路克的指甲發誓,還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姑娘。」 走了三座城市,都是一個類型。步行了許多令人厭倦的里程之後,也看不到它們有什麼大的變化。但即使他們碰不上一座修院或一間奶牛房,傑勒德還是逐漸學會了鍛煉自己逆來順受,並學會了如何仿效他的同伴,因為他認為他的這個同伴在身心強健方面幾乎算得上一個超人。 不過,也存在著抵消這一敬重的東西。 傑勒德認為,丹尼斯也像他的先輩阿基裡斯那樣,有他脆弱的部位,非常脆弱的部位。 他的弱點就是「女人」。 不管他在說什麼或做什麼,一看見穿裙子的他總會立刻停住,全神貫注於那女性的服裝以及那服裝遮蓋著的人體,直到它們從眼前消失。有時,甚至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還是心神恍惚。 有時,他會對他偶然看到的站在或坐在門裡門外的婦女大講他那令人驚愕的德語,使得這些婦女兩眼發愣,也使得傑勒德面紅耳赤。當他在路上碰到一個農家姑娘時,他會向她脫帽致敬,仿佛是碰到了一位皇后。而這種舉動所產生的一成不變的後果,總是那姑娘像一位檢閱中的士兵那樣,把腰杆硬邦邦地一挺,把面孔嚴肅地一板。 「她們太使我失望了。」丹尼斯說道,「難道這是對有禮貌的善意應給的公正報答嗎?她們長得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但像白天鵝一樣愚笨。」 「你能指望那些不穿長統襪的婦人有多少教養呢?」傑勒德問道,「何況其中有些還不穿鞋呢!在我看來,她們都很含蓄、害羞,和她們的性別很相稱,而且,頭腦很清醒。反之,男的都比啤酒桶好不了多少。難道你願意看到她們既不穿長統襪,又臉皮厚嗎?」 「和藹可親一點隻會美上加美嘛!」丹尼斯歎息道。 「既然她們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別理她們好了。」傑勒德沖著他的話說道,「怎麼,難道看到你這樣熱衷於陌生婦女,勃艮第就沒有一張可愛的小臉會變得蒼白嗎?」 「有半打會把眼睛哭腫。」 「那就得了唄!」 「不過離勃艮第還遠著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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