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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誰幹的?」

  「我不知道。我不敢問,因為直到我死那天,我都會痛恨幹這事的傢伙。我可憐的瑪格麗特!這些屠夫!這些惡棍!六個月的工作被他們從我的生命中剪掉了,現在是毫無成績可言了。看,他們竟從你的臉上剪過去。這是一個誰見了都喜愛的溫柔而美麗的臉蛋啊!沒心肝的殘酷無情的毒蛇!」

  「不要緊,傑勒德,」瑪格麗特氣吁吁地說道,「為了我的緣故,他們這樣對待你——你們不是從傑勒德手上奪走了我的肖像嗎?好吧,既然如此,他將完整無缺地得到他畫過的活的面孔。」

  「啊,瑪格麗特!」

  「是的,傑勒德。既然他們那樣無情,我就要更加有情:請原諒我拒絕了你。我將做你的妻子,如果你高興的話,明天就可以。」

  傑勒德欣喜若狂地吻她的手,又吻她的嘴。然後在歡樂的激情中跑去叫彼得和馬丁。他們前來為訂婚禮作證。在那個時代,甚至一個多世紀以後,訂婚禮都還是一個莊嚴的儀式,儘管現在已經不時興了。

  第十章

  教堂的結婚告示和我們這個時代的一樣,當時也是得宣讀三次。不同之處在於,它們一般是在周日宣讀。這對年輕人很容易地說服了神父將這一必要的手續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進行完畢,因為神父是個新來的人,而他們的外表也對自己有利。結婚告示在星期一的早禱和晚禱時進行了宣讀。使他們感到非常高興的是,教堂裡沒有一個特爾哥人。第二天早晨,他們兩人都心悸不安地站在教堂裡。忽然,他們十分恐慌地看到一個陌生人站起來制止婚禮,理由是結婚的雙方都未成年,而且他們的父母都不同意。

  在教堂大門外,瑪格麗特和傑勒德顫抖著進行了一番近乎絕望的商議。但還沒等他們商定出一個辦法,那個對他們幹了如此罪惡的一招的壞傢伙走了過來,示意他們,他對他的干預非常抱歉。他說,他的本心還是願意促成年輕人的幸福的,但事實上他惟一的謀生之道就是制止婚禮。那麼,怎麼辦好呢?「年輕人,你們給我一個金克郎,我就漂亮地消除這事的後果,告訴神父說我情況瞭解錯了,這樣一切都會順利了。」

  「一個金克郎!我願給你一個金安琪兒去辦好這件事!」傑勒德急切地說道。那人也同樣急切地表示同意。接著他便和傑勒德一道去見神父,告訴他說自己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由於看清楚了結婚雙方才得到了糾正。聽到這樣一說,神父便同意次日十點為年輕的情侶再主持婚禮。而那位以阻撓別人幸福為職業的專家便揣著傑勒德的金安琪兒回家去了。但正像大多數腦袋靈光的惡棍那樣,他義是一個蠢豬。他竟然在特爾哥某家酒店裡為慶祝他的金安琪兒喝起酒來。酒店附近有個專供射箭和其他流行的體育活動用的草坪。由於他喝醉了,便在那兒吹噓他一天的業績。誰想到,在那兒一字一句傾聽著的竟正巧是那家酒店的常客,無賴的西布蘭特。西布蘭特跑回家去想報告他父親。父親不在家,他到鹿特丹向商人買布去了。看到他哥哥望著他,他便向他打了個手勢要他出來,並把他剛剛聽到的告訴了他。

  幾乎在每個大家裡都有孬種。而這兩個就是傑勒德的孬弟兄。懶惰是敗壞品德的,而期待我們應當愛的人早點死也是敗壞品德的。這兩個一心想發財的狗雜種,準備把任何敢於涉足他們朝思暮想的可憐遺產的人活活撕死。他們父母的節儉是一種美德,因為它伴隨著勤奮,而其動機是對子孫的愛護。但在那兩個乖戾而自私的心靈中,這一樸素的美德卻被歪曲成為貪婪,而在人性中誰也找不到比貪婪更豐富的罪惡源泉。

  他們在一起碰頭商量後,都同意先去找市長,而不告訴母親,因為她的思想感情很不固定。他們的狡黠足以使他們看出市長是厭惡這門婚事的。不過,他們還猜不出是什麼緣故。

  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一眼看穿了他們的來意。但他注意不讓他們看穿他自己。他聽著他們打的小報告,然後擺出市長的威嚴和冷漠的表情說道:

  「既然一家之長不在,那麼他的責任就落在我這個一市之長的人身上了。我知道你們父親的主意,把這一切都交給我好了。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要對任何女人透露一個字,特別是不要對你們家的女人說一個字,因為饒舌的人會把最聰明的主意給破壞掉。」

  他略表倔傲地把他們打發走了。對這樣兩個同夥他不免感到害臊。

  他們回到家時,看到傑勒德正坐在母親膝邊的一個矮凳上。她用手撫摸他的頭髮,非常慈祥地對他說著話,答應在他父親跟前袒護他,而不再阻撓他戀愛的事。回心轉意的主要原因是很能說明這位婦女的特點的。正是她一時婦人脾氣發作,把瑪格麗特的肖像剪成了碎片。她曾相當不安地注視著產生的後果。她看到傑勒德變得面無人色,像死了親人似的坐著不動,手上捧著畫像的碎片,眼睛癡呆地望著它們,直到眼淚奪眶而出,遮住了他的視線。起先,她對她於的這事感到恐慌,接著她的良心痛楚地鞭苔著自己,便躲到一旁痛哭。她就是那樣一種性格。但她不敢公開承認,只是對自己說:「我什麼也不說。但我要補償他的損失。」她那仁慈的心腸轉而懇切地向著她的兒子。她那虛弱的橫暴也已壽終正寢。當那兩個不肖之子回來的時候,她正把她那舉足輕重的結盟關係轉移到傑勒德方面。這一轉變的直接原因傑勒德毫無所知。由於他對女性內心的詳細活動缺少經驗,母親的慈祥反使他因為曾經懷疑她毀了畫像而感到慚愧。他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她,上床睡覺時快活得像個王子,因為他想到母親在他命運的緊要關頭,再次表明仍舊是他的母親。

  第二天早上十點鐘,傑勒德和瑪格麗特坐在塞溫貝爾根的教堂裡。男的容光煥發,喜形於色;女的面頰緋紅。彼得也在教堂裡,還有馬丁·威頓哈根,此外就別無親友了。婚禮的秘密性高於其他一切的考慮。瑪格麗特已拒絕去意大利。她離不開她的父親,因為他太學究氣,太不能照料自己。但他們已決定要到弗蘭德去躲避幾個星期,待風波平息後再回特爾哥。神父並沒有使他們久等,不過他們覺得仿佛等了一個世紀。不多一會,他已站在聖壇旁邊,叫他們過來。他們手牽手地走著,真可說是荷蘭最幸福的一對。神父打開了他的祈禱書。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宣告神聖的婚禮開始,便聽到一個刺耳的聲音叫道:「別搞了!」只見特爾哥的衙役沿著教堂的過道走了上來,並以執法的名義逮捕傑勒德。馬丁馬上抽出他那把明晃晃的長刀。

  「住手!」神父叫道,「你要幹什麼!膽敢在教堂裡抽出武器。而你們這些當差的竟然打斷了這個神聖的婚禮。如此冒犯神明意味著什麼?」

  「不是冒犯神明,神父。」市長的衙役恭敬地說道,「這年輕人想違背父親的意志私自結婚。他父親曾請求市長依法處理。要是他能否認,就讓他站出來否認吧。」

  「是這樣嗎,年輕人?」

  傑勒德低著頭。

  「我們要把他帶到鹿特丹去接受公爵的判決。」聽到這話,瑪格麗特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叫聲。不久以前還是那麼幸福的一對年輕情侶,這時卻抱在一起如此動人哀憐地哭泣起來,以致那些壓迫人的工具也不禁退後了一步,感到羞愧。其中有一個性格善良的,藉口要把他們分開,走上來對瑪格麗特耳語道:「鹿特丹?騙人的!我們只不過要把他帶到市政廳去。」

  他們把他押上馬帶走,先是沿著去鹿特丹的大路,但停頓了十多次之後便狡猾地繞道回特爾哥。快進城時,他們碰到一個帆布篷的簡陋馬車。傑勒德被投進馬車,於黃昏五點左右被秘密地關進市政廳的監獄。他被帶上幾層樓梯,然後被推進一間只有一個狹小窗口透進光線的小房間。窗上安有一根垂直的鐵杠。室內全部家具只是一個大的橡木櫃。

  在那個時代,監禁是最容易通向死亡的路徑之一,即使是以最溫和的形式出現也是可怕的。它意味著寒冷、無休止的孤獨、折磨、饑餓以及經常發生的服毒自殺。傑勒德感到他落進了敵人的魔掌。

  「啊,在去鹿特丹的路上那老傢伙望我的那一眼多麼狠毒!這裡的問題不僅僅是我父親的憤怒。我看我不會重見天日了。」說著他跪了下來,把自己的靈魂託付給上帝。

  忽然,他站起身子向那窗上的鐵杠跳過去,牢牢地抓住它。這使他能夠通過膝蓋緊貼著牆壁向外觀看。雖然只看了片刻,但就在那片刻之內,他看見了惟有囚徒才會注意到的東西。

  馬丁·威頓哈根的背脊。

  馬丁正在市政廳附近的一條小溪邊不動聲色地坐著垂釣。

  傑勒德又跳到窗前,打起口哨。馬丁很快就表明了他所專心的是觀察動靜,而不是釣魚。他趕忙轉過身去,看見了傑勒德,給他打了一個手勢,然後收起他的釣魚線和弓迅速走開。

  通過這一事實,傑勒德看出他的朋友們並沒有袖手旁觀。不過,他寧願馬丁留下來。能看見他就是一種安慰。他繼續握著鐵杠,盡可能多看一眼老兵正在消逝的背影。然後,他心情有些沉重地退了回來,著手將那根用生銹的釘子釘住的鏽鐵杠從石砌的窗臺上拔出來。這時,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正好悄悄地在他背後開門進來。市長的目光立刻落在鐵杠上,然後落在窗子上,但他什麼也沒有說。窗子離地面有一百英尺。如果傑勒德心血來潮想跳出去,他幹嗎要阻攔呢?他帶來了一塊褐色麵包和一壺水,板著臉一聲不響地放在櫃子上。傑勒德湧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用鐵杠砸破他的腦袋,然後奔下樓去。但市長看見他的目光中有某種凶兆,輕輕咳了一聲,馬上便有三個棒實實的武裝衙役出現在門口。

  「我命令把你一直這樣關下去,直到你發誓拋開瑪格麗特·布蘭特,回到教會為止。要曉得,你從搖籃時代起就已經屬￿教會了。」

  「寧死也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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