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一〇


  傑勒德準備要走。總管帶著不相信的微笑回答說:

  「這年輕人是按伯爵夫人的吩咐到這兒來的,勞駕把他領到她的宮女那兒去吧。」

  聽到這話,一個服飾華麗的阿多尼斯帶著委屈』的表情站了起來,把傑勒德領進一個房間,裡面有十一個貴婦人或是坐著或是懶散地倒在椅子上,像一群喜鵲似的正在不停地繞舌頭。有兩位比其餘的人更勤快一點,則在以和舌頭同樣靈活的手指頭玩著翻絞絞。編花籃遊戲。一看到有個陌生人進來。所有的舌頭便像複雜的機器的部件那樣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也都轉向傑勒德,仿佛有根線在刹住了舌頭的同時轉動了所有的眼睛。傑勒德本來就很不自在,這一排目光則更使他發窘,他頓時垂下眼睛,望著地上。這些女流之輩,雖然就像兔子在池塘邊跑,青蛙急跳進水中躲避那樣膽小,但一當她們發現有個她們可以嚇唬的東西,便格格地笑了起來,藉以自我欣賞一下她們的能耐。這時,一個媼娘嚴厲地說道:「女士們!」頓時她們又羞怯起來,就好像有人牽動了一根控制她們害羞表情的絲線。媼娘領著傑勒德,莊重而沉默地走在他前面。年輕人的心在往下沉,有點想轉過身來跑掉。「如果宮臣們都這樣冷冰冰的叫人發抖,」他尋思著,「那麼公主們又該如何呢?朝臣們的舉止和教養肯定是脫胎於他們所侍侯的人。」媼娘忽然把他引人一個房間,打斷了他的思索。在這房間裡,他看到有三位貴婦人在坐著幹針線活。一位俊俏的小姑娘正在彈詩琴。三位貴婦人衣著華美而不過豔。媼娘走到正給一條手絹織邊的貴婦人面前,低聲說了幾句。這貴婦人便對著傑勒德微微一笑,招呼他過去。她沒有站起來,而是把活計擱在一邊。她轉向他時的舉止,儘管是個微小的動作,卻十分優雅自如、彬彬有禮。她立即談開了。

  「瑪格麗特·范·艾克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十分高興接到她的一封親筆信,先生。謝謝你把信平安地帶給了我。親愛的瑪麗,這就是給你帶來美麗的微型畫像的年輕紳士。」

  「先生,我一千遍地向您道謝。」年輕的公主說道。

  「親愛的,你感到你應當對他有所報答,因為我們的朋友希望我們對他幫一點小忙,作為回禮。

  「我願為他做世界上任何一件事。」年輕的小姐熱情地說道。

  「世界上任何一件事的提法早晚會落空的。」夏荷洛伊絲伯爵夫人輕輕說道,「好吧,我願意——先生,您想要我做點什麼呢?」

  傑勒德意識到他是處在何等高貴的社會圈子中。「我至高無上的小姐,」他略帶顫音地輕聲說道,「沒有付出勞動,就無需報酬了。」

  「但我們必須聽媽媽的話。世界k所有的人都必須聽媽媽的話。」

  「那倒是真的。那麼,我的小姐,您如果要報答我,就請您唱唱您正要唱而被我打斷了的歌來報答我吧。」

  「怎麼!您愛音樂嗎,先生?」

  「我熱愛音樂。」

  小公主徵求同意似的望望母親,立刻得到了贊同的微笑。於是她拿起詩琴,唱了一首當時的抒情歌。

  雖然她才二十歲,但已是一個受過良好訓練而又嚴格認真的音樂家。她的小手大膽而準確地掠過琴弦。奏出的琵音清脆、分明,給人以明亮之感,有如天上閃爍的繁星。但最有魅力的是她的歌聲。她的聲音並不很力,然而圓潤、清脆、飽滿,有如銀鈴的響聲。雖然她不知道任何表達感情的技巧,但歌聲中卻帶有某種不誇張的動人心弦的力量。她還太小,不可能表現做作,甚至也不可能表現得感傷,因此沒有任何牽強之處——一切都發自內心。她的小嘴仿佛是大自然的嘴。小曲本身也和歌聲一樣純淨,因為曲中沒有矯揉造作的切割——沒有意大利歌唱家如此昂貴地兜售的哭訴似的滑音,儘管印度的所有豺狼整晚都在向顧客們免費贈送,有時還為此遭到槍擊,而且總是罪有應得——因此也就沒有不自然的節奏和花音,亦即那些陳腐、浮誇。纖弱而累贅的曲調,那些沒有頭腦的音樂家和作家用未熄滅火焰、沖淡色彩、溺死旋律和情意的糟粕。

  當這純淨而柔美的曲調從純淨而年幼的嗓門中流瀉出來時,傑勒德早已淚眼模糊。伯爵夫人滿有興趣地注視著他,因為人們慣常對小公主報以大聲的喝彩,但不是通過顏面和眼睛的表情。因此,當歌聲終止,杯盞不再響了的時候,她溫存地問道:「他滿意嗎?」

  傑勒德微微一驚。話聲打斷了美夢,把他帶回了人間。

  「啊,夫人!」他叫道,「天使們肯定就是這樣歌唱,這樣撫慰天上的聖徒的。」

  「年輕的朋友,我有些同意你的看法。」伯爵夫人頗帶感情地說道,接著她低下頭,向她女兒投以充滿愛心和適度的自豪感的目光;一種上界的目光,一種如人們所說,賜與凡人的眼而落在凡人身上的上界的目光。

  伯爵夫人又重新提起原先的話題:

  「我的老朋友請求我幫幫你的忙。這是她使我們感到榮幸,向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幫忙的請求。這個請求是很神聖的。先生,你任聖職了嗎?」

  傑勒德鞠了一躬。

  「我想你還不是神父。你看起來還大年輕。」

  「啊,還沒有哩,夫人。我甚至連個助理執事都不是,只是一個讀經者。但個下月我將成為一個驅邪師,不久將成為沙彌。」

  「那麼,傑勒德先生,以你的造詣你可以很快通過低級的聖職。請容許我要求你這樣做,因為,在你做了第一個彌撒之後的第二天,我將高興地指定你接受一個聖俸。」

  「啊,夫人!」

  「瑪麗,記住,我是以你的名義,同樣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作出這個許諾的。」

  「別擔心,媽媽,我會記住的。但如果他接受我的勸告,那麼他該爭取擔任列日的主教。列日主教是個了不起的主教。怎麼!媽媽,你不記得那天我們在列日見過他嗎?他甚至比祖父還穿得漂亮。他戴著一頂中間有雕刻的高高的金冠,嵌滿了那麼美麗的寶石。他的長袍是鑲金的,硬挺挺的,披風也是那樣。披風還有一個寬邊,上面盡是圖案。特別是他的手套,媽媽,你就沒有那種樣子的手套,兩隻都繡著花,蓋滿了寶石,灑有那麼香的香水。當他雙手放在我頭上給我祝福的時候,我一直嗅個沒完。親愛的老人!我敢說,他很快會死——大多數老年人都會這樣——那時,先生,您要知道,您就可以做主教,戴上——」

  「別說過頭了,瑪麗,別說過頭了。主教的職位是給老年紳士們的,而這位是個年輕的紳士。」

  「媽媽!他並不那麼太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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