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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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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越過海岬處的燈塔,在那邊的海灣航行,一定是夠冷的。這兒海水平靜如鏡,可是那邊海岬處,即使在今天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潮水也在奔騰不息,水面卷起一層白色的碎浪。小船一旦繞過海角,駛出陸地環抱的海灣,就得聽憑風浪擺佈,東倒西歪。海水也許會嘩嘩撲上船來,在甲板上漫溢橫流。手扶舵桐的駕船者也許會拭去濺在她眼睛和頭髮上的水花,抬頭向那繃得緊緊的風帆掃一眼。不知道那艘小船漆的是什麼顏色,說不定也是綠白雙色,和那個浮筒一樣。船身不很大,有個小船艙,弗蘭克曾這麼對我說過。 傑斯珀用鼻子喚著那架鐵梯子。「走吧,」我說,「我可不想跟著你轉了。」我沿著港灣的堤壁走回海灘。林子邊上的那座小屋顯得不像上一次那麼遙遠,那麼森然可怕。這種變化是由太陽引起的。今天,沒有淅瀝的雨點打在屋頂上,我順著海灘朝小屋緩緩走去。說到底,那不過是座普通的小屋,裡邊又沒住人,一點沒什麼好害怕的。不論什麼地方,只要有一段時間不住人,總會顯得潮濕、陰森,連新蓋的平房和別墅也不例外。況且,他們還在這兒舉行過月夜聚餐之類的娛樂活動。週末來客也許常上這兒來游泳遣興,隨後乘船在海面上兜風巡遊。我站定身子。朝屋前那座無人照看的爬滿尊麻的庭園打量了一番。得派人來清理一下。差個園丁來,不該把它丟在一邊,荒蕪成這般模樣。我推開庭園的小門,走到屋子門前。屋門虛掩著。我清楚地記得,上回我是把門關嚴的。傑斯珀吠叫起來,把鼻子湊在門沿下一個勁兒嗅著。 「別這樣,傑斯珀,」我說。它還是死勁在喚個不停,把鼻子探進門框裡。我推開門,朝裡邊張望。屋裡還是像上次那樣黑洞洞的。一切依然如舊。蜘蛛網依然掛在船模的索具上。不過,屋子盡頭那扇通向船庫貯藏室的門卻開著。傑斯珀又汪汪大叫起來,貯藏室裡撲通一聲,是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傑斯珀狂吠著從我跨下竄入屋內,隨即朝洞開著的貯藏室門猛撲過去。我跟在它後面朝裡走了幾步,然後猶豫不決地站在屋子中央,心兒怦怦直跳。「傑斯珀,回來,別像個傻瓜,」我說。它站在門口,仍狂怒地吠叫不停,聲音近乎歇斯底里,貯藏室裡一定有什麼東西。不像是耗子。如果是耗子,狗一定早撲上去了。「傑斯珀,傑斯珀,過來,」我說。可是它不肯過來,我提起腳步慢慢朝貯藏室門口走去。 「裡面有人嗎?」我問。 沒有回答。我彎下身,把手按在傑斯珀的頸圈上,從門邊探頭向裡張望。有個人坐屋角裡,身子靠著牆。瞧他那縮成一團的模樣,似乎比我更膽顫心驚。原來是貝恩。他想把身子藏到一張船帆的後面去。「怎麼回事?你想幹什麼?」我對他說。他傻乎乎地朝我眨巴著眼睛,嘴巴微微張開。 「我沒幹什麼,」他說。 「安靜下來,傑斯珀,」我一面呵責,一面用手捂住它的口勒;我解開自己的皮帶,穿進頸圈將狗牽住。 「貝恩,你想要什麼?」我又問了一聲,這回膽子壯了些。 他沒作聲,只是用他那雙白癡般的眼睛盯著我看。 「我看你還是出去的好,」我說。「德溫特先生不喜歡有人到這屋子裡走動。」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子,鬼頭鬼腦地咧嘴傻笑,還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他的另一隻手始終藏在背後。「貝恩,你手裡拿著什麼?」我說。他像孩子似地乖乖把另一隻手伸給我看。他手裡拿著根釣絲。「我沒幹什麼,」他又咕噥了一遍。 「這根釣絲是這兒的嗎?」我說。 「嗯?」他說。 「聽著,貝恩,」我說,「你想要這根釣絲,拿去得了。不過以後可別再拿了。拿人家的東西,不是誠實人幹的。」 他沒吭聲,光是朝我眨巴著眼睛,不安地扭動身子。 「過來,」我口氣堅決地說。他跟著我走回大房間。傑斯珀已不再吠叫,只顧嗅著貝恩的腳後跟。我不想在這屋裡再呆下去,快步走出屋子,來到陽光下,貝恩拖著腳步,跟在我後面。我隨手把門帶上。 「你還是回家去吧。」我對貝恩說。 他把釣絲當寶貝似地攥在胸口。「你不會把我送到瘋人院去吧?」他問。 這時我才看到他害怕得渾身直打哆嗦。他雙手顫抖,像啞巴似地用哀求的眼光死死盯著我。 「當然不會,」我溫和地說。 「我沒幹什麼呀,」他又說了一遍。「對誰也沒有說過。我不想被人送進瘋人院。」一滴眼淚順著肮髒的腮幫子滾下。 「好的,貝恩,」我說。「誰也不會攆你走的。不過,你以後可別再上那屋子去了。」 我轉身走開,他又追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 「來,來,」他說。「我有樣東西給你。」 他傻笑著。他伸出手指朝我一招,隨後轉身向海灘走去。我跟著他走過去,看他彎下身子把礁石邊的一塊扁石頭搬開。石塊下有一小堆貝殼。他挑了一顆遞給我。「這是給你的,」他說。 「謝謝,真漂亮,」我說。 他又咧嘴笑了,還不住地抓耳撓腮,剛才的恐懼全沒了。「你長著天使一般的眼睛,」他說。 我心裡一驚,又低下頭望著那顆貝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你可不像另外一位,」他說。 「你說的是誰?」我問。「什麼另外一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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