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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可是我卻說:「好吧,也許放在這張大一點的桌子上看去更美一些。」於是,石膏花瓶又像以往那樣,放在沙發後面的桌子上了……

  比阿特麗斯沒忘記送一件結婚禮物的諾言。一天早晨,郵局送來一隻包裹,包裹之大,幾乎連羅伯特也搬不了。我正坐在晨室裡,剛剛看完當天的菜單。每收到郵包我總像個孩子似地興奮雀躍。我忙不迭地割斷繩子,撕去深褐色的包封。裡麵包的好像是書。果然不錯,是書,是四大部的《繪畫史》。第一部裡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但願此禮投你所好。」下面署名是「愛你的比阿特麗斯。」我能想像出她走進威格莫樂大街那家書店購書的情景。她帶著幾分男子氣,不無唐突地四下一打量。「我想買套書送給一個熱中于藝術的朋友。」她可能帶幾分疑惑的神情,用手撫摸著書。「不錯,價錢倒是差不多。這是送人的結婚禮品,我希望能拿得出去。這幾部全是關於藝術的?」「對的,是論述藝術的規範作品,」夥計這麼回答她。於是比阿特麗斯便寫了那張夾在書裡的紙條,付了錢,留下地址:「曼陀麗,德溫特夫人。」

  比阿特麗斯心腸真好。她知道我愛好繪畫,特地上倫敦的書店給我買了這些書,其中情意甚篤,想起來簡直催人淚下。看來,她可能想像這樣一種情景:某個陰雨天,我閑坐著,神情嚴肅地看著那些插圖,然後也許信手取來圖畫紙和顏料盒,臨摹其中一幅。好心的比阿特麗斯。我突然無端地想放聲痛哭。我把這幾卷大部頭的書收攏來,環顧晨室,想找個放書的地方。這幾部書與這個小巧玲瓏的房間很不相稱。沒關係,反正現在是我的房間了。我把那幾部書放在書桌上,豎成一行,一本斜靠著一本。書搖搖欲倒,好不危險。我往後退一兩步,看看效果如何。不知是因為我退得太猛,引起了震動,還是怎麼的,總之,那最前面的一部往下一歪,其餘的也相繼滑倒。書桌上原放著兩件擺設:一對燭臺和一具小巧的愛神瓷塑。這幾部書倒下時,把那尊愛神瓷塑給掀翻了。愛神一頭栽過字紙簍裡,跌得粉身碎骨。我像個問了禍的頑童,匆忙朝門口瞥了一眼,接著就跪在地板上,把瓷塑碎片掃進手掌,再找了個信封裝進去。我把信封藏在書桌的抽屜深處。隨後就把這些書拿到藏書室,在書架上找了個空處插了進去。

  當我洋洋得意地此書拿給邁克西姆看的時候,他呵呵樂了。

  「親愛的老姐姐比阿特麗斯,」他說,「看來你一定博得她的好感啦。要知道,她非萬不得已是不開卷的。」

  「她有沒有說起——呃——對我有什麼看法?」我問他。

  「她來吃飯的那天嗎?沒有,我想她沒有談起過。」

  「我還以為她會給你寫封信或什麼的。」

  「比阿特麗斯和我從來不通信,除非家裡出了什麼重大的事情。寫信實在是浪費時間,」邁克西姆說。

  看來我是排除在重大事情之外了。我設身處地想想。假如我是比阿特麗斯,有個弟弟,現在這弟弟結婚了,那我當然會說點什麼,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見,或者在信裡塗上幾筆。除非對那位弟媳全無好感,或者覺得她配不上我弟弟,那自然又當別論。然而比阿特麗斯特地親自為我上倫敦去買書。要是她果真不喜歡我,那她才不屑這麼做呢。

  我記得就在第二天午飯後,弗裡思將咖啡送進藏書室後,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邁克西姆身後轉來轉去,過了一會才說:

  「老爺,我可以跟您談件事嗎?」邁克西姆將目光從報紙上移開了,抬頭朝他看了一眼。

  「行啊,費裡思,什麼事?」他說,感到有點意外。弗裡思繃著臉,噘著嘴。我馬上想到,會不會是他老婆死了。

  「老爺,是關於羅伯特的事兒。他和丹弗斯太太之間鬧了點彆扭。羅伯特心裡很不好受。」

  「哦,老天爺,」邁克西姆朝我做了個鬼瞼。我彎下身去撫摸傑斯珀,這是我發窘時必有的習慣動作。

  「是的,老爺。大概是這麼一回事情:丹弗斯太太指責羅伯特私藏了展室裡一件值錢的擺設,因為給晨室送花、插花是羅伯特分內的差使。今天早晨丹弗斯太太走進晨室時,鮮花已插在花瓶裡,她注意到少了件擺設。她說昨天明明還在的。她指著羅伯特的鼻子說,不是他擅自拿了擺設,就是打碎後把碎片藏了起來。羅伯特矢口否認於過這樣的事。他來找我,急得簡直要哭了。老爺,也許您注意到午餐時他有點不對頭吧。」

  「怪不得他給我端上肉片時沒給我盤子,」邁克西姆咕噥著。「沒想到羅伯特神經這麼脆弱。唔,我看這事可能是別人幹的。怕是哪個女僕幹的吧。」

  「不,老爺。丹弗斯太太進晨室時,女僕還沒進去收拾房間。打昨兒太太離開以後沒有人進去過,而羅伯特又是今天第一個往屋裡送花的。老爺,出了這事兒,羅伯特和我都很難堪!」

  「那當然羅。這樣吧,去把丹弗斯太太叫來,咱們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噢,究竟是哪件小擺設?」

  「那尊愛神瓷塑,老爺,就是放在寫字桌上的那尊。」

  「啊喲,老天。那可是我家一件寶貝,是不?一定得把它找出來,立刻把丹弗斯太太找來。」

  「再好沒有了,老爺。」

  弗裡思走了,房間裡又只剩下我們兩個。「實在討厭,」邁克西姆說。「那愛神瓷塑還真值錢呢。再說,看到僕人們吵架我最頭痛。我不明白,他們幹嗎來找我解決。這種事該由你管,我親愛的。」

  我抬起頭來,目光從傑斯珀身上移開,臉紅得像火燒。「親愛的,」我說,「我早想告訴你,可是——可是我卻忘了。事實上,那尊瓷塑是我昨天在晨室裡打碎的。」

  「你打碎的?那你剛才在弗裡思面前幹嗎不這麼說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這麼做,我怕他會拿我當傻瓜看。」

  「這下子他才真會拿你當大傻瓜看呢。現在你可得把事情向他和丹弗斯太太講清楚。」

  「哦,不要,別這樣,邁克西姆,還是你對他們說吧。讓我上樓去吧。」

  「別幹這種傻事。誰都會以為你怕他們哪。」

  「我還真有點怕他們。不害怕,那至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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