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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我忙搖頭說:「不,我可沒有這個想法,喔,我得下樓去了。」我沿著樓梯走下,她跟在我身邊,就像押解犯人的衛兵。

  「隨便什麼時候,只要您有空,跟我說一聲,我就帶您看看西廂的這些房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帶我看房間,這使我隱約覺得不安。其中原因,我也不明白。她緊釘著不放的口吻使我回想到童年時代有一次到朋友家玩,那家有一個年齡比我大的女兒,她拉著我的手臂,在我耳畔低語:「我知道在媽媽臥室的櫥裡藏著一本書,怎麼樣?去看看嗎?」我記得她在說話時臉激動得煞白,閃亮的眼睛睜得滾圓,一面還不住捏我的膀子。

  「我可以把罩單取走,這樣您就能見到這些房間的本來面貌,」丹弗斯太太說。「本來今天早晨我就可以帶您參觀,但是我以為您在晨室裡寫信。您什麼時候有事吩咐,請打個電話到我房間來。把這些房間打掃一下,佈置停當,不花多少時間。」

  這時,我們已走下那一小段樓梯。她推開一扇門,側身讓我走過去。她那陰沉的眼睛察看著我的臉。

  「丹弗斯太太,你太好了,」我說。「以後再麻煩你吧。」

  我們一起走到門外的樓梯口,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是站在大樓梯的頂端,就在吟游詩人畫廊的背後。

  「您怎麼會走錯路的?」她問我。「通往西廂的門與這扇門很不相像哩。」

  「我不是從這個方向走的,」我說。

  「那您一定是從後面,從石築甬道到西側去的羅?」她說。

  「是的。」我不敢與她的眼光相遇。「我是從石築道的方向走的。」

  她仍然一個勁兒盯著我,仿佛要我解釋一下為什麼突然張皇失措地離開晨室,跑到宅子的後部去。我驀地意識到,她一定在暗裡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也許從我一闖進西廂時起,她就在門縫裡窺視著我。

  「萊西夫人和萊西少校已到了好一會兒,」她告訴我。「十二點鐘剛敲過,我聽到他們汽車駛近的聲音。」

  「哎喲,」我說。「我可不知道!」

  「弗裡思一定把他們領到晨室去了,這會兒怕快十二點半了吧。現在您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知道了,丹弗斯太太,」我說著下了大樓梯,走進大廳。我知道她一定還站在上面,盯著我看。

  這一下非得回到展室去見邁克西姆的姐姐和姐夫不可了,再也不能跑到臥室去躲起來。走進客廳時,我扭頭朝後望去。果然,丹弗斯太太還站在樓梯口,像個黑衣哨兵似的監視著我。

  手按在門上,我在晨室外稍稍佇立一會,諦聽屋裡說話的聲音。房裡好像有很多人。這麼說來,我在樓上那工夫,邁克西姆已經回來,也許還帶著他的總管事。我頓時覺得一陣緊張,心像是懸在半空,童年時代被人召去向客人行禮常有這種感覺。

  我扭動門把,冒失地闖了進去。大家都不說話了,一張張臉孔全朝我這邊轉過來。

  「啊,她總算來了,」邁克西姆說,「你躲到哪兒去了?我們正準備派人分頭去找你。這是比阿特麗斯,這是賈爾斯,這是弗蘭克·克勞利。嗨,當心,你差一點踩在狗身上。」

  比阿特麗斯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長得很好看,眼睛和頜部同邁克西姆很相像。不過她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麼漂亮,比阿特麗斯粗獷得像個男子,完全是那種養狗成癖、擅長騎射的人物。她沒有吻我,只是緊緊捏著我的手一握,一面還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她轉過臉去對邁克西姆說:「跟我想像的大不相同。完全不像你描述的那樣子。」

  眾人都笑了。我也只好附和著咧咧嘴,心裡則在狐疑,大家是不是在笑話我;還有,她想像中的我是什麼樣子?邁克西姆又怎樣向她描繪我的長相?

  邁克西姆碰碰我的膀子,介紹我和賈爾斯見面。賈爾斯伸出一隻肥大的巴掌,緊緊與我握手,把我的手指都捏得麻木了。他那溫和的雙眼在角質邊框眼鏡的背後向我微笑。

  「這是弗蘭克·克勞利,」邁克西姆把總管事介紹給我。此人臉無血色,瘦骨嶙峋,喉結突出。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在他的眼光裡發現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這是為什麼?可還沒等我細想,弗裡思進來了,給我端上雪利酒。比阿特麗斯也來找我說話:「邁克西姆說你們昨天晚上剛到。我可不知道,要不然,我們自然不會今天就跑來打擾你們。嗯,你覺得曼陀麗邊地方怎麼樣?」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我回答道。「當然,這地方挺美。」

  不出我所料,她從頭到腳不住打量著我,不過態度直率而坦然,不像丹弗斯太太那樣充滿著惡意和敵視。她是有權對我作出鑒定的,因為她畢竟是邁克西姆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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