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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重返先遣連(5)


  帥克就在一片混亂中來到這裡,尋找他的先遣連。在火車站上差點兒跟兵站指揮部的人衝突起來。當他走到問訊處詢問自己的部隊時,一個當班長的從桌邊亂吼,問他是不是想要他去給他找隊伍。帥克說,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打聽一下九十一團十一先遣連駐紮在城市的哪個地方。「對我來說這很重要,」帥克強調說,「我想知道十一先遣連在哪兒,因為我是這個連的傳令兵。」

  糟糕的是,旁邊坐了個指揮部的軍士,他象只老虎似地跳起來對帥克嚷道:「該死的豬玀!你是傳令兵,卻不知道你的先遣連在哪兒?」

  沒等帥克回話,指揮部軍士到辦公室去了一會兒,從那兒帶來一個胖上尉,樣子象個大屠宰公司的老闆。

  兵站指揮部同時也負責收羅那些越變越野,到處亂竄的士兵,要不然他們會在尋找自己的部隊中,混過整個戰爭時期。他們最樂意在兵站指揮部的Menagegeld(德語:伙食費已付。)的桌旁等吃現成飯。

  胖上尉一進來,軍士就大聲嚷道:「Habt Acht!」(德語:「立正!」)上尉問帥克:「你的證件呢?」

  帥克把證件給他。上尉確信他是從旅部到佐爾坦采找連隊去的,便把證件還給帥克,和氣地對桌邊的班長說:「回答他的詢問吧!」說完又到隔壁辦公室去了。

  等他身後的門一關上,指揮部軍士就抓住帥克的肩膀,把他帶到門口,給了他這麼個回答:「去你的吧!臭屍!快滾蛋!」

  於是帥克又處在混亂之中。他希望找到個營裡的熟人打聽一下,就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最後決定孤注一擲。

  他攔住一個上校,用他的半通不通的德語問上校先生知不知道他帥克的營和先遣連在哪裡。

  「你可以跟我講捷語,」上校說,「我也是捷克人。你們營駐紮在鐵路那邊的克裡姆托瓦村裡,是不許進城來的,因為你們連有人剛一來到就在巴沃拉基廣場跟人打起架來。」

  帥克朝著克裡姆托瓦走去。

  上校叫住帥克,從兜裡掏出五個克朗來給他在路上買煙抽,再一次和氣地與他告別。上校走遠了。上校還在暗自想道:「多麼惹人愛的一個士兵啊!」

  帥克朝村子繼續走著,心裡想著這位上校,不禁回憶起了一件類似的事件:十二年前,在特蘭托(② 均在意大利境內。)有個上校,名叫黑貝邁爾,對士兵也這麼和藹,可是最後發現他是個搞同性愛的傢伙。當他在阿迪傑河②療養地企圖雞奸一名士官生時,受到了軍紀處分的威脅。

  帥克帶著這種陰暗的思想慢慢來到離他不遠的村子。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營部,因為村子很分散,只有一所像樣的房子,是所寬大的小學。在這個純屬烏克蘭人的地區,學校是加里西亞地方政府為富饒的波蘭化的村子而建造的。

  這所學校在戰前經歷了好幾個階段。在這兒曾多次駐紮過俄軍參謀部。奧軍參謀部。有一個時期,學校的體育室還成了在決定利沃夫命運的大戰役中的手術室,在這兒鋸腿截肢,做過頭骨環鑽術。

  學校後面的校園裡,有一個漏斗狀的大坑,是被大口徑炮彈炸成的。花園的一角有棵大梨樹,它的一根枝子上掛著一節斷繩,不久前當地一名希臘正教神父就是在這兒被吊死的。一個波蘭教員告發說他是老俄國人社團的成員,說他在俄國人佔領時期曾為俄國正教派的沙皇的勝利做過彌撒。其實並非如此,因為當時被告根本就不在這個地方,他患膽結石在一個沒接觸到戰爭的小療養地博赫尼亞。紮莫沙瓦治病。

  在絞死希臘正教神父這個問題上還有幾個因素起作用:民族。宗教矛盾和一隻老母雞。神父在剛開仗之前,在他院子裡把那教員的一隻老母雞殺掉了,因為它把神父種下的西瓜籽兒扒了出來。

  希臘正教神父死後,留下了一所空蕩蕩的住宅,可以說每個人都拿了他一點東西作紀念。

  有一個波蘭老鄉甚至把他屋裡的一架舊鋼琴也搬走了,他用鋼琴的頂蓋修補豬圈門。神父的一部分家俱按慣例被士兵們劈了當柴燒,有幸的是他那帶有精緻炊爐的大壁爐廚房還在,因為這位希臘正教派神父跟其他有出息的同事一樣愛吃點好的,喜歡在炊爐上。烘箱裡擱上許多罐子和淺鐵鍋。

  所有過路的部隊都在這個廚房裡給軍官們做飯,這已成了一種傳統。上面一個大房間就是軍官食堂。桌椅則是從周圍老百姓家裡搜羅來的。

  今天營部的軍官們正在這兒舉行盛大晚宴。他們湊錢買了一頭豬,約賴達伙夫給軍官們辦了一台豬肉筵席。一大堆軍官僕役兵中的各種寄生蟲都圍著他,其中尤以軍需上士為最突出,他給約賴達出主意怎麼切豬頭,好給他萬尼克留出一塊豬頭肉。

  所有人中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永世吃不飽的巴倫。

  吃人生番大概就是這樣滿臉饞相地看著串在鐵叉上烤著的傳教士,怎麼流著油,煎炸時噴出誘人的香味的。

  巴倫大概就象那條制奶房拉車子的狗,車子旁邊是臘腸店的小夥計,他頭上頂著一籃從薰制作坊里弄來的新鮮小臘腸,小臘腸串兒從籃子裡耷拉到它的背上,它只需一跳,一捕捉就能進嘴。要是沒有這可惡的拴著它的鏈子和這該死的嘴套該有多好!

  肝泥餡香腸,第一批製成的產品,肝泥堆成的堆兒散發出胡椒。油脂。肝的香味。

  約賴達卷著袖子,樣子嚴肅得可以去當繪畫模特兒,活象是在冥亂中創造了世界的上帝。

  巴倫已經饞得忍不住抽泣起來。他由抽泣進而大聲痛哭。

  「你幹嗎象頭公牛那麼嚎啊?」約賴達伙夫問他道。

  「我想家了,」巴倫哭著回答他說,「我想起這種時候我在家裡是個什麼樣子,我想起我給最好的鄰居也捨不得送一小塊吃的,總是自己一個人獨吞,而且也都能給我吃光。有一次我吃了那麼多的肝香腸。血腸子和紅燒豬頭肉,人家都以為我會給撐死,拿根鞭子趕著我在院子裡轉,就象趕一頭吃飽了紫苜蓿草的母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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