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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重返先遣連(2)


  「你是白癡,是不是?」少校說這話時不免帶有一點沮喪的口氣,因為他的頭從昨天晚上起就象只爛皮鞋似的不頂用了,怎麼也弄不清:究竟為什麼坐在這裡,為什麼守衛室的那些小子總往這兒走,為什麼站在他面前的這條漢子跟他說些沒頭沒腦的蠢事。他覺得一切都非常奇怪,他模模糊糊記得,有一天夜裡來過這裡,可是為什麼來的呢?

  「我夜裡來過這兒了嗎?」他半信半疑地問。

  「是,少校先生,」帥克回答,「據我從聽懂的少校的講話中得知,報告,少校先生,您是來審問我的。」

  這一下少校腦子豁然開朗,他看了看自己,然後看了看身後,好象在尋找什麼。

  「您什麼也不用擔心,少校先生!」帥克安慰他說,「您醒來時跟進來時一模一樣。您來這兒時沒穿軍大衣,沒帶馬刀,只戴了帽子。帽子在那兒。我不得不從您手中拿過來,因為您想拿它枕在頭底下。這麼漂亮的一頂軍官帽,跟個高筒大禮帽似的。拿大禮帽當枕頭使,只有那個羅捷尼采的卡爾德拉斯先生才這麼做。他常常是往酒店裡的長凳上一躺,把大禮帽塞在腦袋下面。他是個唱喪歌的,不管上哪個墳頭去都戴著大禮帽。您瞧,他把大禮帽好好兒地放在腦袋底下,提醒自己,不要把它壓皺了。他的輕巧的身軀整夜壓在上面,可禮帽一點兒也沒受損失,反而更好了,因為在他每次翻身時,他的頭髮總是慢慢地把禮帽刷淨。展平了。」

  少校現在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了,他仍然傻望著帥克,重複地說:「你是個傻子,是不是?我如今在這兒,我要離開這兒了……」他站起來,走到牢門前,咚咚地捶起來。

  開門之前,他還對帥克說:「如果不來電報,那麼你。你。你就要被絞死。」

  「衷心感謝,」帥克說,「我知道,少校先生,您非常關心我,可是您,少校先生,假如您在這草墊上抓到了個什麼,請您相信,如果是個小不點兒,有個紅紅的背脊,那就是個公的;要是只有一隻,您又沒找到另一隻帶紅條的又長又灰的肚皮的,那就好;要不然就是一對,他們在這兒繁殖得非常快,比家兔還快。」

  「Lassen Sie das!」(德語:「別胡扯了。」)別人給少校開門時,他無精打采地說了一聲。

  少校在守衛室裡沒再表演什麼花樣。他相當客氣地吩咐他們去叫了一輛四輪馬車。馬車在通向普舍米斯爾的崎嶇的路上喀吱喀吱走著,少校的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犯人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傻子,肯定是個無辜的畜生。至於他少校,沒有別的辦法,要麼一回到家裡,馬上開槍自殺,要麼派人到將軍那兒去把軍大衣和馬刀取來,到城裡的澡堂去洗個澡,然後到「沃爾格魯貝爾」酒店去坐一坐,換換胃口提提神,再給市劇院打個電話訂張票到城裡去看戲。

  在他來到自己住所之前,決定採用第二方案。

  他住室裡的情景使他吃驚不小。他來得正是時候。

  芬克將軍站在居室走廊上,一手抓著他勤務兵的領子,兇狠狠地沖著他嚷道:「你的少校在哪兒?畜生,你說!你這畜生!」

  然而畜生沒有說話,因為將軍正掐住他的脖子,他臉都憋青了。

  少校進門時看到的場面是:他可憐的勤務兵在腋下緊緊夾著他的軍大衣和馬刀,這肯定是從將軍家的過廳裡取來的。

  這一幕使少校看了非常開心,所以他就在半開著的門前停下步來,繼續瞧著他忠實的奴僕受難,想不到早被少校認為惡貫滿盈的奴僕竟然具有這樣可貴的品德!

  將軍突然把臉色紫青的勤務兵放開,以便從衣袋裡取出電報,然後又用拿著它的這只手抽打著勤務兵的嘴巴,邊抽邊嚷道:「你把你的少校丟到哪裡去了?畜生,你把你的少校軍法官丟到哪裡去了?畜生,你得把這個公務電報交給他!」

  「我在這兒!」德沃爾特少校在門口答道,他一聽到「少校軍法官」。「電報」這些詞兒,馬上就聯想起了他的職責。

  「啊!」芬克將軍喊道,「你回來了?」語氣頗帶幾分刻薄的意味,弄得少校不敢回答,只是猶豫不決地站在門口。

  將軍要他隨自己到房裡去。當他們坐下時,他把勤務兵為之挨了耳光的電報扔到桌上,用悲傷的聲調對他說:「看吧!這是你的功勞!」

  少校讀著電報,將軍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竄著,把椅子和方凳都碰倒了。他嚷道:「我非把他絞死不可!」

  電報的內容是這樣的:

  步兵約瑟夫·帥克,十一先遣連傳令兵,系於本月十六日奉派去尋找宿營地,在希羅夫至費爾施泰因途中失蹤。望速將該兵送至沃雅利奇旅部,勿誤。

  少校打開抽屜,取出一張地圖,並且沉思著:費爾施泰因在普舍米斯爾東南四十公里。不解的是,帥克怎麼會在離前線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穿上俄國軍裝呢?塹壕不是沿著索卡爾……吐爾澤……科茲羅一線鋪開的嗎?

  少校把這些想法報告將軍,並把電報上提到的,幾天之前帥克失蹤的地方指給他看。將軍象公牛一樣地吼著,因為他感覺到他的突擊審訊的一切希望會全部破滅。他走到電話機旁,接通守衛室,命令立即把犯人帥克帶到少校房間來。

  在他們執行命令之前,將軍無數次破口大駡,說他本應自擔風險,根本不進行審訊就把他絞死的。

  少校不以為然,一個勁兒堅持法律與正義是相輔相成的。他還大談在各個升平時期的公平審判。審訊上的謀殺行為,以及湧上他腦子裡來的一切,因為他必須為他昨天的荒唐行為辯護。

  當他們終於把帥克帶來時,少校要他說清楚:在費爾施泰因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穿上這套俄國軍裝的。

  帥克進行了必要的解釋,並從自己遇到的不稱心的事情中舉了幾個例子。當少校問他為什麼在審訊時不說明這些情況時,帥克說實際上誰也沒問到他怎麼穿上俄國軍裝的,所有的問題只是:「你承認你是自願地。在沒有任何壓力的情況下穿上敵軍軍裝的嗎?」因為這是事實,所以他也只能回答:「當然……是……肯定……是這樣……毫無疑問。」但他畢竟拒絕了審判時說他背叛皇上的令人髮指的控告。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將軍對少校說。「在池塘邊把一個天曉得什麼人穿過的俄國軍裝穿到身上,聽便人家把他塞到俄國俘虜隊裡,只有白癡才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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