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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0)


  突然,有一個人從站房那邊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兒去?」

  這聲音挺熟悉。保爾回頭一看,來人穿著皮夾克,戴一頂大簷制帽,細長的鼻子,高鼻樑,一副戒備的神態。

  來人是阿爾秋欣,他這時候認出了保爾,於是,他的手從保爾的肩膀上滑了下來,嚴厲的神情也消失了,不過目光仍然疑惑地盯著工具箱。

  「你要上哪兒去?」

  保爾簡短地說明了一下。這時,車廂後面又走出一個人來。

  「我馬上把他們的列車員找來。」

  保爾跟著列車員走進了作客廳用的車廂,那裡坐著幾個人,都穿著非常考究的旅行服裝。一個女人背朝著門坐在桌子旁,桌上鋪著玫瑰花圖案的綢臺布。保爾進來的時候,她正和站在她對面的高個子軍官談話。保爾一進來,談話馬上就停止了。

  保爾迅速檢查了通到走廊的電線,沒有發現什麼毛病,就走出車廂,繼續檢查。那個列車員尾隨著保爾,寸步不離。他又肥又壯,脖子粗得像拳擊師一樣,制服上釘著許多帶獨頭鷹的大銅鈕扣。

  「這兒沒毛病,電池也沒壞,咱們到那節車廂去吧。毛病大概出在那兒。」

  列車員擰了一下鑰匙,打開了門,他們便走進了黑暗的走廊。保爾用手電筒照著電線,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幾分鐘後,走廊上的第一盞燈亮了,暗淡的燈光照在走廊上。

  「這間包廂得打開,裡面的燈泡燒壞了,要換一換。」保爾對跟著他的人說。

  「那得把夫人請來,鑰匙在她那兒。」列車員不願意讓保爾單獨留在這裡,就帶他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個走進包廂,保爾跟在她後面。列車員站在門口,身子堵住了門。保爾首先看到的是壁網裡的兩隻精緻皮箱,一件胡亂扔在沙發上的綢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香水和一個翡翠色的小粉盒。女人在沙發的一角坐下來,一面整理她那淡黃色的頭髮,一面看著保爾幹活。

  「請夫人准許我離開一會兒,少校老爺要喝冰鎮啤酒。」列車員費勁地彎下他那牛脖子,鞠著躬,諂媚地說。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著長腔,嬌聲說:「您去吧。」

  他們說的是波蘭話。

  走廊裡的燈光射進來,落在女人的肩上。她穿著巴黎第一流裁縫用最薄的裡昂綢精心裁制的連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著。耳垂上戴著一顆閃閃發亮的圓鑽石。她的臉背著光,保爾只能看見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來的。

  保爾用螺絲刀迅速換好了車頂上的燈頭座,不一會兒,包廂裡的燈亮了。還需要檢查一下另一盞燈,那盞燈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發上方。保爾走到她跟前,說:「我要檢查一下這盞燈。」

  「啊,真的,我妨礙您工作了。」她講的是地道的俄語,說著便輕盈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幾乎是和保爾並肩站著。現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的緊閉的雙唇,一點不錯,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婭。這律師的女兒不能不注意到他那驚愕的目光。儘管保爾認出了她,她卻沒有發覺這個電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鄰居,四年來,他已經長大了。

  她輕蔑地皺了皺眉頭,作為對他那驚訝表情的回答,然後走到包廂門口,站在那裡,不耐煩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著地板。保爾動手檢查第二盞電燈。他擰下燈泡,對著亮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當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婭的意料,脫口用波蘭話問她:「維克托也在這兒嗎?」

  保爾講這話的時候並沒有轉過身來,他看不見涅莉的臉,不過長時間的沉默說明,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難道您認識他?」

  「不但認識,而且很熟。我們過去還是鄰居呢。」保爾朝她轉過身來。

  「您是保爾,您母親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說了。

  「是老媽子。」保爾替她把話說完。

  「您長得多快呀!記得您那時候還是個野孩子。」

  涅莉放肆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您為什麼對維克托這麼感興趣呢?我記得,您和他並沒有什麼交情。」涅莉用她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說,希望這場巧遇能夠給她解解悶。

  螺絲刀迅速地把小螺絲釘擰進牆壁。

  「維克托有一筆債還沒還,您見到他的時候告訴他,我還指望討回這筆債呢。」

  「請問,他欠您多少錢,我來代他還。」

  她十分清楚保爾要討的是什麼「債」。佩特留拉匪兵抓保爾的前後經過,她全知道,但是她想逗弄這個「下人」一番,才這樣嘲諷他。

  保爾故意不理睬她。

  「告訴我,聽說我家的房子給搶得精光,已經快坍了,是真的嗎?涼亭和花壇大概也全糟蹋得不像樣了吧?」涅莉憂鬱地問。

  「房子現在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了,我們根本不打算毀壞它。」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聲。

  「呵,看來您也受過訓啦!不過,這兒是波蘭代表團的專車,在這個包廂裡我是主人,而您還和從前一樣,是個奴才。就連您現在幹活,也還是為了我這兒能有燈光,好讓我舒舒服服地靠在這張沙發上看小說。過去您母親給我們洗衣服,您給我們挑水。現在見面的時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從前一樣。」

  她得意洋洋,滿懷惡意地這樣說。保爾一面用小刀削電線頭,一面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情看著這個波蘭女人。

  「公民女士,單是為了您,我連一顆鏽釘子也不會來釘的,不過,既然資產階級發明了外交官,那我們也就保持著應有的禮儀,我們是不會砍下他們的腦袋的,甚至連粗野一點的話也不說,絕不會像您這樣。」

  涅莉臉紅了。

  「要是你們奪取了華沙,你們會怎樣對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還是拿我去當你們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門口,歪扭著身子,作出嫵媚的姿勢;她那吸慣了可卡因麻醉劑的鼻子輕佻地翕動著。沙發上方的燈亮了。保爾挺直了身子。

  「誰要你們?用不著我們的軍刀,可卡因就會要你們的命。就你這樣的,白給我當老婆,我還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兩步就邁到了門口。涅莉趕緊閃開,保爾到了走廊盡頭,才聽見她咬牙切齒地用波蘭話罵了一聲:「該死的布爾什維克!」

  第二天晚上,保爾到圖書館去,路上遇見了卡秋莎·澤列諾娃。她緊緊抓住保爾工作服的袖口,擋住他的路,開玩笑地說:「你往哪兒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圖書館去,老大娘,給讓條路吧。」保爾也學著她的腔調回答,一面輕輕抓住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卡秋莎推開他的手,和他一起並肩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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