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6)


  早晨下了第一場雪。天很冷。在樓梯上遇見維亞切斯拉夫·奧利申斯基。我們一起走著。

  「我就喜歡初雪。一派寒冬景象!多麼迷人,是不是?」奧利申斯基說。

  我想起了在博亞爾卡的人們,就回答他說,我對寒冬和這場雪絲毫沒有好感,相反,只覺得心裡煩惱。我向他解釋了原因。

  「這種想法很主觀。如果把您的想法引申下去,那就應該認為,比方說在戰時,笑聲和一切樂觀的表現都是不許可的。

  但是生活裡並不是這樣。悲劇只發生在前線,在那裡,生命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脅。然而即便在前線,也還有笑聲。至於遠離前線的地方,生活當然還是照舊:嬉笑、眼淚、痛苦、歡樂、追求眼福和享受、感情的風波、愛情……」

  從奧利申斯基的話中,很難聽出哪句只是說著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員部的特派員,一九一七年入黨。他的衣著是西歐式的,鬍子總是刮得光光的,身上灑點香水。他就住在我們這幢樓中謝加爾那套房間裡。晚上常常來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在巴黎住過很長時間,知道西方的許多事情。但是我並不認為,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因為他首先把我看作一個女人,其次才看作一個黨內同志。誠然,他並不掩飾他的意圖和思想——他在說實話上,倒是有足夠的勇氣——而且,他的情意也並不粗野。他善於把那番情意表達得很漂亮。但是我並不喜歡他。

  對我來說,朱赫來那種略帶粗獷的樸實,比起奧利申斯基的西歐式的風雅來,不知要親切多少倍。

  我們從博亞爾卡收到了一些簡短的報告。每天鋪路一百俄丈。他們把枕木直接鋪在凍土上,放在刨出來的座槽裡。那裡總共只有二百四十個人。第二批人員已經有一半逃走了。環境確實很艱苦。在那樣的冰天雪地裡,他們往後怎麼工作呢?

  ……杜巴瓦到普夏—沃季察去已經一個星期了。那裡有七個火車頭,他們只修好了五個。其餘的沒有零件了。

  電車公司對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訴訟,控告他帶著一幫人,強行扣留從普夏—沃季察開到城裡來的全部電車。他把乘客動員下來,把鋪支線用的軼軌裝到車上,然後沿著城裡的電車線路把十九輛車統統開到火車站。他們得到了電車工人的全力支援。

  在火車站,索洛緬卡區的一群共青團員連夜把鐵軌裝上了火車,杜巴瓦帶著他那一幫人把鐵軌運到了博亞爾卡。

  阿基姆拒絕把杜巴瓦的問題提到常委會上討論。杜巴瓦向我們反映,電車公司的官僚主義和拖拉作風簡直不像話。他們頂多只肯給兩輛車,連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可是圖夫塔卻教訓起杜巴瓦來:「該把遊擊作風扔掉了,現在再這麼幹,就要蹲監獄。難道不能跟他們好好商量,非用武力不可嗎?」

  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杜巴瓦發那麼大的火。

  「你這個死啃公文的傢伙,自己怎麼不去跟他們好好商量呢?坐在這兒,喝飽了墨水,就耍嘴皮子,唱高調。我不把鐵軌送到博亞爾卡,就要挨駡。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上去,請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這兒礙手礙腳,惹人討厭!」杜巴瓦暴跳如雷,整個省委大樓都可以聽到他的吼聲。

  圖夫塔寫了一個要求處分杜巴瓦的報告,但是阿基姆讓我暫時出去一下,單獨同他談了大約十分鐘。圖夫塔從阿基姆房間出來的時候,滿臉通紅,怒氣衝衝。

  12月3日

  省委又收到了新的控告信,這回是鐵路肅反委員會送來的。潘克拉托夫、奧庫涅夫,還有另外幾個同志,在莫托維洛夫卡車站拆走了空房子的門窗。當他們把拆下來的東西往火車上搬的時候,站上的一個肅反工作人員想逮捕他們。但是他們繳了他的槍,直到火車開動了,才把退空了子彈的手槍還給他。門窗都運走了。另外,鐵路局物資處控告托卡列夫擅自從博亞爾卡倉庫提出二十普特釘子,發給農民作為報酬,讓農民幫他們從伐木場運出長木頭,代替枕木使用。

  我跟朱赫來同志談了這兩件事,他笑笑說:「這些控告咱們都給頂回去。」

  工地上的情況十分緊張,每一天都是寶貴的。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往往也需要施加壓力。我們常常要把那些專門製造障礙的人拉到省委來。工地上的同志們不守常規的事越來越多了。

  奧利申斯基給我送來了一個小電爐。我和奧莉加·尤列涅娃用它烤手。但是房間裡並沒有因為有了電爐而暖和一些。

  那麼在森林裡人們怎樣捱過這樣的夜晚呢?奧莉加說,醫院裡很冷,病人都不敢爬出被窩。他們隔兩天才生一次火。

  你錯了,奧利申斯基同志,前線的悲劇也就是後方的悲劇!

  12月4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有報告說,博亞爾卡工地全都給大雪封住了。工程停了下來。人們在清除路上的積雪。今天省委決定:第一期築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以前完成,把路鋪到伐木場邊緣。據說,這個決定傳達到博亞爾卡的時候,托卡列夫的回答是:「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一定按期完工。」

  關於保爾,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居然沒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樣受到「控告」,這倒是怪事。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同我見面。

  12月5日

  昨天匪徒襲擊了工地。

  馬在鬆軟的雪地上謹慎地邁著步子。馬蹄偶爾踩在雪下的枯枝上,樹枝折斷,發出劈啪的響聲。這時馬就打個響鼻,閃到一邊去,但是抿著的耳朵挨了一槍托後,又急步趕上前去。

  大約有十個人騎著馬,翻過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的前面是一長條沒有被雪覆蓋的黑色地面。

  他們在這裡勒住了馬。馬鐙碰在一起,當地響了一聲。領頭的那匹公馬使勁抖動了一下身體,長途跋涉使它渾身冒著熱氣。

  「他們人真他媽的來得不少,」領頭的人用烏克蘭話說。

  「咱們狠狠嚇唬他們一下。大頭目下令,一定要讓這群蝗蟲明天全都滾蛋。眼看這幫臭工人就要把木柴弄到手了……」

  他們排成單行,沿輕便鐵路兩側朝車站走去,慢慢地靠近了林業學校旁邊的一片空地。他們隱藏在樹背後,沒有敢到空地上來。

  一陣槍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雪團像松鼠似的,從那棵被月光照成銀白色的樺樹上滾落下來。短筒槍貼著樹身,吐出火光,子彈打在牆上,泥灰紛紛掉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他們運來的玻璃窗也被打得粉碎。

  槍聲驚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們立即跳了起來,但是一見房間裡子彈橫飛,又都臥倒了。

  有人壓在別人身上。

  「你要上哪兒去?」杜巴瓦一把抓住保爾的軍大衣問。

  「出去。」

  「趴下,傻瓜!你一露頭,就會把你撂倒。」杜巴瓦急促地低聲說。

  他倆緊挨著躲在大門旁邊。杜巴瓦緊貼在地上,一隻手握著手槍,伸向門口。保爾蹲著,手指緊張地摸著轉輪手槍的彈槽,裡面只有五顆子彈了。他摸到空槽,便把轉輪轉了過去。

  射擊突然停止了。接著是一片令人驚奇的寂靜。

  「同志們,有槍的都到這邊來。」杜巴瓦低聲指揮那些伏在地上的人。

  保爾小心地打開了門。空地上連人影也沒有,只有雪花緩慢地飄舞著,落向地面。

  森林裡,十個人狠命抽著馬,逃走了。

  午飯的時候,城裡飛快地開來一輛軋道車。朱赫來和阿基姆走下車來。托卡列夫和霍利亞瓦在站台上迎接他們。車上卸下一挺馬克沁機槍、幾箱機槍子彈和二十支步槍。

  他們急急忙忙地向工地走去。朱赫來的大衣下擺擦在地面的積雪上,留下了一道道鋸齒形的曲線。他走起路來像熊一樣,左右搖晃。老習慣還是改不了:兩條腿總像圓規似的叉開著,仿佛腳下仍然是顛簸的甲板。阿基姆個子高,步子大,能跟得上朱赫來,托卡列夫走一會兒,就要跑幾步,才能跟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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