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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什麼?」她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檢票員惡狠狠地反問了一句。

  一個賊眉鼠眼的傢伙從上面的鋪位上探出頭來,扯著粗嗓子喊:「瓦西卡,這小子是個什麼玩意兒?打發他滾遠點!」

  一個人應聲在保爾的頭頂上出現了。看來這就是瓦西卡了。這小子又高又大,胸脯上全是毛,兩隻牛眼睛瞪著柯察金。

  「你纏著人家婦女幹嗎?用得著你查什麼票?」

  旁邊的鋪位上耷拉下來八條腿。這些耷拉著腿的人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起勁地嗑著葵花子。這些人顯然是一幫合夥倒騰糧食的投機商,走南闖北,常在鐵路上來往。現在保爾沒有工夫理睬他們,先把麗達接上車來要緊。

  「這是誰的?」他指著車窗旁邊的小木頭箱子,問一個上了年紀的鐵路工人。

  「是那個女人的。」老工人指了指兩條穿褐色長筒襪的粗腿說。

  應該打開車窗,可是箱子礙事,又沒有地方放。於是保爾把箱子抱起來,交給了它的主人。

  「請您先拿一下,公民,我要開窗子。」

  「你怎麼亂動別人的東西!」保爾剛把箱子放到坐在上鋪的塌鼻子女人的膝蓋上,她就尖聲叫了起來。

  「莫季卡,你看這個人在這兒胡鬧什麼呀?」她又轉過臉來,向身旁的人求援。那個人沒有動地方,用涼鞋對保爾背上踢了一腳,說:「喂,你這個癩皮狗!快給我滾蛋,要不我就揍死你。」

  保爾背上挨了這一腳,忍著沒有做聲。他咬緊嘴唇,打開了車窗。

  「同志,請您稍微讓開一點。」他向那個鐵路工人請求說。

  保爾把一隻鐵桶挪開,騰出個地方來,站到車窗跟前。麗達早就在車廂旁邊等候,就連忙把旅行袋遞給他。保爾把旅行袋往那個夾著鐵桶的胖女人膝蓋上一扔,探出身子,抓住麗達的兩隻手,把她拉了上來。一個值勤的紅軍戰士發現了這一違章行為,剛要過來制止,麗達已經爬進了車廂。那個動作遲緩的戰士沒有辦法,只好罵了幾句,走開了。麗達一進車廂,那夥投機商都吵嚷起來,弄得她很難為情,不知道怎麼辦好。她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只好抓住上鋪的把手,站在下鋪的邊緣上。周圍是一片辱駡聲。上鋪那個粗嗓門罵道:「瞧這個混蛋,自己爬進來不算,還弄進來一個婊子!」

  從上面看不見的地方,有個尖嗓子叫道:「莫季卡,照準他鼻樑子使勁揍!」

  塌鼻子女人也乘機要把木箱子放到保爾的頭上。周圍全是充滿敵意的不三不四的人。保爾很後悔,不該領麗達到這裡來。但是,總得想辦法給她找個座位。於是,他向那個叫莫季卡的說:「公民,把你的口袋從過道上挪開,這位同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但是,那個傢伙不但沒有動彈,反而罵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話,氣得保爾火冒三丈。他右眉上邊的傷疤像針紮一樣劇烈地疼起來。他壓住怒火,對那個流氓說:「下流坯子,你等著,回頭我跟你算帳!」就在這個時候,上面又有人在他頭上踢了一腳。

  「瓦西卡,再給他點厲害瞧瞧!」周圍的人像嗾狗似的喊叫起來。

  保爾憋了好久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終於爆發了。他總是這樣,一發起火來,動作就異常迅猛。

  「怎麼,你們這幫壞蛋、奸商,竟敢欺負人?」保爾像蹬著彈簧,兩手一撐就躥到中鋪上,揮起拳頭,朝莫季卡那副蠻橫無恥的臉上猛力打去。這一拳真有勁,那個傢伙一下子就栽下去。跌落在過道裡的人們的頭上。

  「你們這幫混蛋,統統給我滾下去。不然的話,我就要你們的狗命!」保爾用手槍指著上鋪那四個人的鼻子,怒衝衝地吼著。

  這樣一來,局面完全改變了。麗達密切注視著周圍所有的人,要是有誰敢碰碰保爾,她就準備開槍。上鋪馬上騰出來了,那個賊眉鼠眼的傢伙也慌忙躲到隔壁的鋪位上去。

  保爾把麗達安置在空出來的位子上,低聲對她說:「你在這兒坐著,我跟他們算帳去。」

  麗達攔住他說:「你還要去打架?」

  「不打架,我馬上就回來。」他安慰她說。

  保爾又把車窗打開,跳到站台上。幾分鐘之後,他跨進鐵路肅反委員會,走到他的老首長布爾梅斯捷爾的辦公桌前。

  布爾梅斯捷爾是拉脫維亞人,聽保爾談完情況後,下令讓四號車廂的全體旅客下車,檢查證件。

  「我早說過,哪次都是火車還沒進站,投機商就上了車。」

  布爾梅斯捷爾咕噥著。

  由十名肅反人員組成的檢查組,對車廂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檢查。保爾按照老習慣,幫著檢查了整個列車。他離開肅反委員會之後,仍然同那裡的朋友們保持著聯繫,而且在他擔任共青團書記之後,向鐵路肅反委員會輸送了不少優秀團員。檢查完畢,保爾又回到麗達的車廂。這時,車裡已經上滿了新的乘客,他們都是出差的幹部和紅軍戰士。

  其他地方已經堆滿了一捆捆的報紙,只在車廂頂頭的三號上鋪給麗達找到了一個位子。

  「行了,咱們湊合著坐吧。」麗達說。

  火車開動了。車窗外面那個胖女人高高地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向後退去。只聽她喊道:「曼卡,我的油桶呢?」

  麗達和保爾擠在一個小鋪位上,跟鄰鋪之間隔著一捆捆的報紙。他倆一邊興致勃勃地談論剛才這個令人不大愉快的插曲,一邊狼吞虎嚥地嚼著麵包和蘋果。

  火車緩慢地爬行著。車輛失於檢修,又載重過多,不斷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每到接軌的地方就震動一下。傍晚,車廂裡漸漸暗下來,不一會兒夜幕便遮住了敞開的車窗,車廂裡一片漆黑。

  麗達非常疲乏,把頭枕在旅行袋上打起盹來。保爾耷拉著兩條腿,坐在鋪邊上抽煙。他也很累,但是沒有地方可以躺下。涼爽的夜風,從車窗吹進來。車身突然一震,麗達驚醒了。她看見保爾的煙頭在發光。「他會一直這樣坐到天亮的,看樣子,他是不願意擠我,怕我難為情。」

  「柯察金同志!請閣下把資產階級那套繁文縟節扔掉吧,來,躺下休息休息。」她開玩笑說。

  保爾在她身邊躺了下來,非常舒服地伸直了兩條發麻的腿。

  「明天咱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睡吧,你這個愛打架的傢伙。」她坦然地用胳膊抱住她的朋友,保爾感到她的頭髮挨著了他的臉。

  在保爾的心目中,麗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們為同一目標而奮鬥,她是他的戰友和同志,是他政治上的指導者。不過,她畢竟是一個女人。這一點,他是今天在天橋上第一次意識到的,所以,她的擁抱使他心情很激動。他感覺到她那均勻的呼吸,她的嘴唇就在很近的地方。這使他產生了要找到那嘴唇的強烈願望,不過他還是用頑強的毅力,把這種願望克制住了。

  麗達似乎猜到了保爾的感情,在暗中微笑了。她已經嘗過愛情的歡樂和失掉愛情的痛苦。她先後把她的愛情獻給兩個布爾什維克,可是,白衛軍的子彈卻把那兩個人從她手中奪走了:一個是英勇的、身材魁梧的旅長,另一個是生著一對明亮的藍眼睛的青年。

  車輪有節奏的響聲很快就使保爾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汽笛的吼聲才把他吵醒。

  最近,麗達都是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那本筆記本不常打開,寫的幾則日記,也都很簡短。

  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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