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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倉庫裡一共關押著三個人。一個是大鬍子老頭,他穿著破長袍和肥大的麻布褲子,蜷著兩條瘦腿,側身躺在板床上。

  他被抓來是因為住在他家的佩特留拉士兵,有一匹馬拴在他家板棚裡不見了。地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賊眉鼠眼,尖下巴,是個釀私酒的。她是因為有人告她偷了表和其他貴重物品給抓來的。在窗子下面的角落裡,頭枕著帽子,昏昏沉沉地躺著的是保爾·柯察金。

  倉庫裡又帶進來一個姑娘,她睜著兩隻驚恐不安的大眼睛,頭上紮著花頭巾,一副農村打扮。

  她站了一會兒,就坐到了釀私酒的女人身旁。

  釀私酒的老太婆把新來的姑娘仔細打量了一番,連珠似地問:「小姑娘,你也來坐牢啦?」

  她沒有得到回答,不肯罷休,又問:「你是為啥給抓來的?興許也是為造私酒吧?」

  農村姑娘站起來,看了看這個糾纏不休的老太婆,低聲回答說:「不是的。我是為哥哥的事給抓來的。」

  「你哥哥怎麼啦?」老太婆非要問出個究竟來。

  這時候,那個老頭插嘴了:「你幹嗎惹她傷心呢?說不定人家夠難受的了,可你問起來沒個完。」

  老太婆立刻轉過身來,朝著板床那邊說:「誰指派你來教訓我的?我是跟你說話嗎?」

  老頭啐了一口唾沫,說:「我是說,你別老纏著人家。」

  倉庫裡安靜下來。姑娘把大頭巾鋪在地上,枕著一隻胳膊躺下了。

  釀私酒的女人開始吃起東西來。老頭把腳垂到地上,不慌不忙地卷了一支煙,抽起來。一股難聞的煙味立即在倉庫裡擴散開來。

  老太婆嘴裡塞得滿滿的,吧嗒吧嗒地嚼著,又嘮叨起來:「抽起來沒完沒了,臭得要命。就不能讓人吃頓安生飯?」

  老頭嘿嘿一笑,挖苦她說:「你是怕餓瘦了嗎?眼看連門都擠不出去了。你就不興給那個小夥子吃點?別總往自己嘴裡塞。」

  老太婆抱屈地把手一擺,說:「我緊著跟他說:你吃,吃吧,他不想吃嘛!能怨我嗎?我吃多少,用不著你多嘴多舌的,又不是吃你的。」

  姑娘朝老太婆轉過身來,向柯察金那邊揚了揚頭,問:「您知道他為什麼坐牢嗎?」

  老太婆一見有人跟她說話,心裡高興起來,樂呵呵地告訴姑娘:「他是本地人,是老媽子柯察金娜的小兒子。」

  她彎下身子,湊到姑娘耳朵跟前,悄聲說:「他救走了一個布爾什維克,那個人是水兵,就住在我的鄰居佐祖利哈家。」

  姑娘這時想起了警備司令的話:「我給上司寫個呈文,上頭一批,就把他幹掉……」

  軍車一列接著一列開來,塞滿了車站。謝喬夫狙擊師所屬各個分隊(營)亂哄哄地從車上擠下來。由四節包著鋼板的車廂組成的「紮波羅什哥薩克號」裝甲車,緩慢地在鐵路線上爬行。從平板車上卸下了大炮。從貨車裡牽出了馬匹。騎兵們就地整鞍上馬,擠開那群亂得不成隊形的步兵,到車站廣場上去集合整隊。

  軍官們跑來跑去,喊著自己部隊的番號。

  車站上十分嘈雜,像有一窩蜂在嗡嗡地叫。紛亂的人群,逐漸按著班、排組成了隊伍。隨後,這股武裝的人流就朝城裡湧去。直到傍晚,謝喬夫師的輜重馬車和後勤人員還絡繹不絕地順著公路開進城去。殿后的司令部警衛連終於也開過去了。一百二十個人一面走,一面扯著嗓子唱:

  為什麼喧嘩?

  為什麼呐喊?

  因為佩特留拉

  來到了烏克蘭……

  保爾起身站到小窗跟前。街上車輪的轆轆聲、雜亂的腳步聲和歌聲,透過蒼茫的暮色,傳入他的耳內。

  他背後有人小聲說:「看樣子是軍隊開進城來了。」

  保爾轉過身來。

  說話的是昨天關進來的那個姑娘。

  他聽過姑娘講述自己的身世——那個釀私酒的老太婆終於達到了目的。原來姑娘就住在離城七俄裡的農村。她哥哥格裡茨科是個紅色遊擊隊員,當地成立蘇維埃政權的時候,領導過貧農委員會。

  紅軍撤退的時候,格裡茨科也纏上機槍子彈帶,跟著他們走了。現在家裡簡直生活不下去。僅有的一匹馬,也給搶走了。父親被抓到城裡,關進監牢,受盡了折磨。村長過去挨過格裡茨科的鬥,現在借機報復,經常把各式各樣的人派到她家去住,弄得她家更窮了。前天警備司令到村裡抓人,村長把他領到了她家。警備司令看中了這個姑娘,第二天清晨就把她帶回城裡來「審問」。

  保爾睡不著覺。他輾轉反側,一個無法擺脫的思想糾纏著他:「以後會怎麼樣?」這個問題總在腦子裡翻騰。

  遭到毒打的身體像針紮一樣疼痛。那天哥薩克押送兵獸性大發,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頓。

  為了擺脫那些惱人的思想,他開始靜聽身旁兩個婦女的低語。

  姑娘的聲音非常小,她講到警備司令怎樣纏住她不放,又是威逼,又是利誘,遭到拒絕之後,又怎樣暴跳如雷,說:「我把你關到地牢裡,你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黑暗吞噬著牢房的每一個角落。令人窒息的、不安的夜降臨了。思路又轉到吉凶未卜的明天。這只是第七夜,但是卻好像已經熬過了好幾個月。睡在硬邦邦的地上,全身疼痛不止。倉庫裡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了。老頭躺在板床上打著呼嚕,就像睡在自家的熱炕上一樣。這老爺子對眼前的處境滿不在乎,夜夜都睡得又香又甜。釀私酒的老太婆被警備司令哥薩克少尉放出去弄燒酒去了。赫裡斯季娜和保爾都躺在地上,離得很近。保爾昨天從窗口看見謝廖沙在街上站了很久,憂鬱地盯著這座房子的窗戶。

  「看樣子,他知道我關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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