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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正過著快樂的生活,想自己就此安居度日,可是一天早晨,比平時還更早一些,我的主人把我叫了過去。我看到它的臉色就知道他心裡一定有事。短短的一陣沉默過後,它開口說,聽了它的話不知我會有什麼感想;上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談起 「野胡」問題時,代表們都對它家裡養著一隻「野胡」(指我)而反感,而且養 「野胡」不像養「野胡」,倒像對待「慧駰」一樣。大家都知道它時常同我談話,好像它與我在一起能得到什麼好處或者樂趣似的。這樣的做法是違反理性和自然的,也是它們那裡聽都沒有聽說過的。

  因此大會鄭重勸告它,要麼像對我的同類一樣使用我,要麼命令我還是游回我原來的那個地方去。凡是曾經在主人家或者它們自己家見到過我的「慧駰」都完全反對第一種辦法;它們認為,我除了那些動物天生野性外,還有幾分理性,這就要擔心,我可能會引誘「野胡」們跑到這個國家和森林或者山區裡,到了夜裡再帶著它們成群結隊地來殘害「慧駰」的勞動成果,因為我們不愛勞動,生性貪婪。

  我的主人又對我說,附近的「慧駰」天天都來催促它遵照代表大會的勸告,它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它猜想我要遊到另一個國家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希望我能想法做一種像我曾經向它描述過的、可以載著我在海上走的車子;製造的過程中,它自己的僕人和鄰居家的僕人都可以幫我的忙。最後它說,它自己是很願意留我下來一輩子給它做事的,因為雖然我天性脾劣,卻也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努力效仿「慧駰」,並因此改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些壞習慣和壞脾氣。

  這裡我得向讀者說明,這個國家的全國代表大會的法令叫作「赫恩赫婁阿烏恩」,我所能想到的最近似的譯法是「鄭重勸告」,因為它們根本不知道怎樣強迫理性動物去做什麼事,它們只能勸解或者鄭重勸告它去做這件事,沒有誰能違反理性,否則就放棄了做理性動物的權利。

  聽了我主人的話後,我非常悲傷,十分失望,痛苦得無法自支,就昏倒在了它的腳下。我蘇醒後它才告訴我,它剛才都斷定我已經死了,因為這裡的「慧駰」不可能天生那麼沒有用。我用微弱的聲音回答說,真要是死了倒是莫大的幸福。我雖然不能埋怨代表大會作出那樣的勸告,也不能怪它的朋友們來催促它,然而從我微弱、荒謬的判斷來看,我想它們對我稍許寬容一點,也還是符合理性的吧。我游泳一裡格都遊不到,而離它們這兒最近的陸地可能也要在一百多裡格以外的地方。

  做一隻小小的容器把我運走,所需要的許多材料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我斷定這事是做不成的,因而覺得自己;儘管如此,為了順從主人的意見,也為了感謝它,我還是想來試一試。我還說,我肯定是不得善終了,可那還是我最小的不幸,因為萬一碰上什麼奇遇而逃得性命,就又要跟「野胡」在一起生活了,沒有榜樣的指引,沒有表率使得我永遠沿著道德之路前進,想到這些,我怎麼能夠高興起來呢?我也非常清楚,英明的「慧駰」作出的一切決定都是有實實在在的理由的,不會被我這麼一隻可憐的「野胡」提出的什麼論據動搖。

  於是,我先是向它表示感謝,感謝它主動提出讓它的僕人來幫忙造船,同時也請求它給我以充分的時間來做這項艱巨的工作。然後我就對它說,我一定盡力保護自己這一條賤命,萬一還能回到英國去,或者還有希望對自己的同類有所用處;我可以歌頌讚美著名的「慧駰」,建議全人類都學習它們的美德。

  我的主人只簡單的回答了我幾句。它答應我兩個月的時間讓我把船造好,同時命令那匹栗色小馬也就是我的夥計(現在我們相隔這麼遠,我可以冒昧地這樣稱呼它了)聽我的指揮,因為我對主人說過,有它幫忙也就夠了,我知道它對我是很親切的。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它陪著我到當初反叛我的那些水手逼我上岸的那一帶海岸去。我爬上一座高地,向四面的海上遠眺。我好像看到東北方向有一座小島,於是我拿出袖珍望遠鏡,結果清清楚楚看出大約五裡格以外(我估算)還真是一座小島。但是在栗色小馬看來那只是一片藍色的雲,因為它不知道除了它自己的國家外還存在別的國家,所以也就不能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可以熟練地辨認出大海遠處的東西,我們卻是熟諳此道的。

  我發現了這座小島之後,就不再多加考慮了。我決定,如果有可能的話,那就是我的第一個流放地,結果會怎樣就只好聽天由命吧。

  回到家裡,我和栗色小馬商量了一番之後,就一起來到不很遠的一處灌木林裡,我用小刀,它用一塊尖利的燧石(按它們的方法很巧妙地綁在一根木柄上),我們砍了幾根大約有手杖粗細的橡樹枝,有的還要更粗一些。不過我不想煩讀者來聽我詳細描述我是怎樣做那些事的,簡而言之,六個星期之後,在粟色小馬的幫忙下(最吃苦的那部分活都是它幹的),我製造成了一隻印第安式的小船,不過要比那種船要大得多。

  我用自己搓的麻線將一張張「野胡」皮仔細縫到一起把船包起來。我的帆也是用「野胡」皮制做的,不過我找的是最小的「野胡」,老一點的「野胡」 皮太粗太厚。我還準備了四把槳。我在船上存放了一些煮熟的兔肉和禽肉,還帶了兩隻容器,一隻盛著牛奶,一隻裝著水。

  我在我主人家旁邊的一個大池塘裡試航了一下我的小船,把不要的地方改造了一番,再用「野胡」的油脂把裂縫堵好。最後,我見小船已經結結實實,可以裝載我和我的貨物了。當我盡力將一切都準備完畢之後,我就讓「野胡」把小船放到一輛車上,在栗色小馬和另一名僕人的引導下,由「野胡」慢慢地拖到了海邊。

  一切都準備好了,行期已到,我向我的主人、主婦和它們全家告別。我的眼裡湧出淚水,感到心情十分沉痛。我的主人一方面出於好奇,一方面出於對我的友好(我這麼說也許不是自負吧),決定要去海邊送我上船,還叫了它鄰近的幾位朋友隨它一同前往。為了等潮水上來,我不得不等上一個多鐘頭,後來見風正巧吹向我打算航行過去的那座小島,就再次向我的主人告別。

  可是正當我要伏下身去吻它的蹄子的時候,它格外賞我臉將蹄子輕輕地舉到了我的嘴邊。我並不是不知道我因為提到剛才這件事曾受到不少責難;誹謗我的人都認為,那麼卓越的一個「慧駰」是不大可能賜如此大的榮耀給我這樣的下等動物的。我也不曾忘記,有些旅行家很喜歡吹噓自己曾受到什麼特殊的恩典。但是,如果這些責難我的人對「慧駰」的高貴、有禮的性格有更深的瞭解,他們馬上就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我又向陪我的主人前來的其他「慧駰」致敬,然後上船,推船離開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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