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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第四卷 慧駰國遊記 第十章

  作者的日常生活安排,他跟「慧駰」在一起的愉快生活——由於他經常跟它們交談,他在道德方面有很大的進步——他們的談話——作者接到主人通知必須離開這個國家——他十分傷心,昏倒在地,但還是順從了——他在一位僕人的幫助下設法製成了一艘小船,冒險出航。

  我把日常生活安排得稱心如意。我的主人吩咐,在離它家大約六碼遠的地方,按照它們的式樣給我蓋了一間房。我在四壁和地面塗了一層粘土,然後鋪上我自己設計編制的草席。我把那兒的野生麻打松做成被套,裡邊填進各種鳥的羽毛;那些鳥都是我用「野胡」毛製作的網捕得的,鳥肉也都是精美的食品。我用小刀做了兩把椅子,比較笨重的活是栗色小馬幫我幹的。我的衣服都穿爛了,我就用兔子皮和跟兔子一樣大小的一種美麗動物的皮另做了幾件新衣服;這種美麗的動物叫「奴赫諾赫」,它的皮上長了一層細軟的茸毛。

  我又用這兩種皮做了幾雙蠻不錯的長統襪。我用從樹上砍下來的木片做鞋底,上到幫皮上,鞋幫穿爛了就再用曬乾的「野胡」 皮作鞋幫。我常常從樹洞裡找到一些蜂蜜,有時摻上水喝,有時和著麵包吃。有這麼兩名格言,說「人的需要是很容易滿足的」,「需要是發明之母」;誰還能夠像我這樣更能夠證明這兩句話說得有道理。我身體非常健康,心境平和。沒有朋友會來算計我、背叛我,也沒有公開或者暗藏的敵人來傷害我。我不必用賄賂、餡媚、誨淫等手段來討好任何大人物和他們的奴才。我不用提防會受騙受害。

  這兒沒有醫生來殘害我的身體,沒有律師來毀我的財產,沒有告密者在旁監視我的一言一行,沒有人會受人雇傭捏造罪名對我妄加控告。這兒沒有人冷嘲熱諷、批駁非難、背地裡說人壞話,也沒有扒手、盜匪、人室竊賊、論棍、鴇母、小丑、賭徒、政客、才子、性情乖戾的人。說話冗長乏味的人、辯駁家、強姦犯、殺人犯、強盜、古董收藏家;沒有政黨和小集團的頭頭腦腦以及他們的扈從;沒有人用壞榜樣來引誘、唆使人犯罪;沒有地牢、斧鉞、絞架、答刑柱或頸手枷;沒有騙人的店家和工匠;沒有驕傲、虛榮、裝腔作勢;沒有花花公子、惡霸、醉漢、遊蕩的娼妓、梅毒病人;沒有吹牛。

  淫蕩而奢侈的闊太太;沒有愚蠢卻又自傲的學究;沒有囉囉嗦嗦、盛氣淩人、愛吵好閑、吵吵嚷嚷、大喊大叫、腦袋空空、自以為是、賭咒發誓的夥伴;沒有為非作瓦卻平步青雲的流氓,也沒有因為其德行而被貶為庶民的貴族;沒有大人老爺、琴師、法官和舞蹈教師。我非常有幸能和一些「慧駰」見面,並一起進餐,這種時候它總是十分仁慈地准我在房裡侍候,聽它們談話。它和它的客人常常會屈尊問我一些問題,並且聽我回答。我有時也很榮幸能多說一句話陪主人出去拜訪朋友。除了要回答問題,我從來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就是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內心也感到慚愧,因為這使我喪失了不少改進我自己的時間。

  我非常喜歡做這麼一個謙卑的聽眾,聽它們在那兒交談。交談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言簡意駭;最講禮貌,卻絲毫不拘於形式;沒有人說話不是自己說得高興,而是同時又使聽的人聽著開心;沒有人會打斷別人的話頭,會冗長乏味地說個不停,會爭得面紅耳赤,會話不投機。它們有一個看法:大家碰在一起的時候,短暫地沉默一會兒確實對談話有很大好處。這一點我倒發現是真的,因為在那不說話的短時間的沉默裡,新的見解會在它們的腦子裡油然而生,談話也就越發生動。

  它們談論的題目通常是友誼和仁慈,秩序和經濟;有時也談到自然界的各種可見的活動,或者談古代的傳統;它們談道德的範圍、界限;談理性的正確規律,或者下屆全國代表大會要作出的一些決定;還常常談論詩歌的各種妙處。我還可以補充一點,但這並不是我虛榮,我在場還往往給它們提供了很多談話資料,因為我的主人可以借此機會向它的朋友介紹我和我的祖國的歷史。它們都非常喜歡談這個話題,因為對於人類不是很有利,我因此也就不想在此把它們的話複述了。

  不過有一點我想請大家允許我說一下,我的主人似乎對 「野胡」的本性瞭解得比我要清楚,這是非常令我欽佩的。它把我們的罪惡和蠢事一一抖了出來,其中有許多我卻是從來都沒有向它提起過,它只是從它們國家的 「野胡」來推想:這種品性的「野胡」要是再有幾分理性,可能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呢?它的結論頗為肯定:這樣的動物該是多麼的卑鄙而可憐啊!

  我坦白承認,我所有的那一點點有價值的知識,全都是我受主人的教誨以及我聽它跟朋友們談話中而得來的;我聽它們談話比聽到歐洲最偉大、最聰明的人物談話還要感到自豪。我欽佩這個國家的居民體力充沛、體態俊美、行動迅捷;這麼可愛的馬兒,有著燦若群星的種種美德,使我對它們產生了最崇高的敬意。的確,起初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野胡」和所有別的動物會天然地就對它們那崇敬,可是我後來也一點點對它們產生敬畏了,而且比我想像的還要快得多。除了敬畏,我還對它們充滿了敬愛和感激,因為它們對我另眼相看,認為我不同於我的同類。

  當我想到我的家人、朋友、同胞或者全人類的時候,我認為不論從形體上還是從性情上看,他們還確實是「野胡」,只是略微開化,具有說話的能力罷了。可是他們只利用理性來增長罪惡,而他們在這個國家的「野胡」兄弟們倒只有天生的一些罪惡。有時我在湖中或者噴泉旁看到自己的影子,恐懼、討厭得趕快把臉別過一邊去,覺得自己的樣子,還如一只普通的「野胡」來得好看。

  因為我時常跟「慧駰」 交談,望著它們我覺得高興,漸漸地就開始模仿它們的步法和姿勢,現在都已經成了習慣了。朋友們常常毫不客氣地對我說,我走起路來像一匹馬,我倒認為這是對我的極大的恭維。我也不得不承認,我說起話來常常會模仿「慧駰」的聲音和腔調,就是聽到別人嘲笑我,也絲毫不覺得因丟面子而感到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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