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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瑪莉茜小姐對龐必叔叔說:「你不知道,假如你當初早點起步的話,你今天恐怕也是個牧師,你甚至有牧師的長相。」

  「牧師!我連看都看不懂,更別說講道了!」他大叫道。

  「假如天父要叫你傳道的話,他自然會讓你的嘴也說出些東西來。」瑪蒂達說。

  「你那個丈夫以前還曾在這裡講道過!」瑪莉茜小姐說,「他曾向你提及過嗎?」大家都笑了,濟茜接著說:「他真的可以去當牧師!因為他最愛炫耀和賣弄口才!」

  「他曾扮演過一個主持大型佈道會的牧師!」莎拉大姐說道。

  於是他們開始談論好一會兒有關他們曾見過或聽過講道最有力的牧師。龐必叔叔說到他那個有宗教狂熱的母親,但那是他童年的印象。「她是個又魁梧又肥胖的女人,她是前所未有最會叫的人!」

  「這使我想起在我出生的農莊裡一個名叫貝絲的女僕,」瑪莉茜小姐說道,「她也是另一個相當會叫的女人。她年紀很大時還沒有結婚,直到有一天,當她參加一場佈道大會時,她叫喊到自己都陷入恍惚狀態。她出來時說她剛與天父交談過,她說天父告訴她說她來這世界的任務是要解救提蒙兄弟免于深陷地獄,但要他與像她這樣的一個基督徒結婚才能救他!這使提蒙嚇得趕快和她結了婚!」

  雖然喬治在每次出遊所結識的人當中,幾乎很少有人能夠從雞仔喬治的行徑中猜出他已結婚了——或是將來會結婚——但在家時,他讓奴隸排房裡的女人們都相當驚訝他維持了一個這麼溫馨的婚姻,而且如此地善待自己的妻子和家人。每次他從鬥雞賽回來,沒有一次不披著圍巾、戴著禮帽,無論晴天雨天、夏天或冬天,這都成了他服裝的標幟。而且他會把錢存起來。大部分的時間,他會給瑪蒂達幾塊錢。但是他不僅買禮物送給瑪蒂達和他母親,而且也送給瑪莉茜小姐、莎拉大姐和龐必叔叔以及他的小維吉爾。之後,他往往所剩無幾。他也經常說上一小時有關他在旅程中的特殊新聞。當這個奴隸排房裡的家人都圍在他身旁時,濟茜總是會想到她那非洲爸爸以前經常為奴隸排房帶回來外頭的消息,現在換成他兒子了。

  有一次在雞仔喬治長途旅行回來後,他描述那裡「船桅杆多得像是一處濃密的樹叢!黑人們像螞蟻一樣扛運打包一箱箱大型的煙草還有其他的貨品,準備運到英格蘭和其他更多的地方。看起來好像我和主人每到之處,都是黑人在挖運河、壕溝、鋪設砂礫公路和建造鐵路,這個國家是黑人用血和汗建起來的!」

  有一次他還聽說「白人威脅印第安人說要運進許多的黑奴到他們的保留地去。許多阿克拉荷馬州的克裡克族和北美撤未諾族的印第安人和黑人通婚,其中有些酋長甚至是黑人。但我也聽說,阿克拉荷馬州的巢克圖族和北美的契索族以及查拉幾族的印第安人厭惡黑人的程度更甚他們憎恨白人。」

  他們現在問他的問題越來越少了。往往在禮貌性的辭退後,濟茜、瑪莉茜小姐、莎拉大姐和龐必叔叔會很快地回到自己的屋中,好讓喬治和瑪蒂達單獨相處。

  「喬治,我告訴過自己你不想聽我抱怨,」有天晚上當他們躺在床上時,她對喬治說,「可是我覺得我大部分的時間像是一個沒有丈夫的妻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甜心,我知道,」他從容不迫地說,「和主人旅行在外,或是有時和明珂伯伯整夜照顧一些病雞時,我所思念的就是你和小孩。」

  瑪蒂達咬了咬嘴唇,決定不把自己對他所說的話的疑問說出來。她反倒問:「你想我們的情況以後會改善嗎,喬治?」

  「只有等主人夠有錢了,那樣他才願意待在家。不過,寶貝,這對我們也沒什麼傷害!你看,假如我們繼續贏錢,我們存下的錢就可觀了。」

  「錢又不能代替你!」瑪蒂達很冷淡地說,但她仍極力使自己的口氣溫柔些,「假如你不再任意買禮物給每個人,我們就可省下更多的錢,你知道,我們都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喬治,有什麼場合可讓我穿那件比任何夫人所穿的質料還精緻的絲綢服裝?」

  「寶貝,你可以把那件衣服穿起來,然後為我脫下來啊!」

  「你好壞!」

  他是個最令人感到興奮刺激的人——遠超過任何她可夢想得到的人,至少在「那一方面」是如此,而且絕對是個有求必應的人。但她並不真的完全信賴他,有時她不得不懷疑他愛她和他們孩子的程度是否和愛與主人旅行一樣。聖經上是否談到任何有關雞的事情?她很模糊地回憶起——在馬太福音,假如沒錯的話——有關「一隻母雞把小雞藏在翅膀下……」我要查查看,她如此告訴自己。

  但是當喬治真的在家時,瑪蒂達就會把內心的懷疑和失望拋到九霄雲外,全心全意做個最好的妻子。假如她知道喬治要從雞場過來,一頓大餐就已煮好等著他了。要是他突然過來,無論白天或夜晚,她會立刻準備一頓餐點。一陣子過後,她不再嘗試要求他飯前禱告,只是自己念一段簡短的禱詞,然後滿心欣喜地看著他邊吃邊把維吉爾抱在膝上。經常在把孩子放上床去睡覺後,她會檢視喬治的臉,把他臉上的黑頭面疤擠出來,或是燒半浴盆的水,替他洗頭或刷背。假如他來時直呼腳很酸痛,她就會用烤過的溫熱洋蔥糊和自製的肥皂幫他按摩腳。最後,當兩人把蠟燭吹熄,再度雙雙躺進清爽的被單時,雞仔喬治會盡最大所能彌補他不在時的歉疚。因此在維吉爾開始學走路的時候,瑪蒂達又已懷了小孩;她很驚訝這小孩竟來得這麼晚。

  由於第二胎即將出世,濟茜奶奶決定此刻正是她需把兒子叫到一邊說出她心中長久以來一直掛念的事。有個星期天早上,當喬治外出回來,而瑪蒂達正在大房子內幫忙瑪莉茜小姐準備晚餐以招待晚上來晚宴的客人時,他看到濟茜在看顧維吉爾。

  「你坐下!」她刻不容緩地說,而他照做了,「我不管你現在是否已是成人了,但是,是我把你生到這地面來的,所以你現在要給我聽著!上帝給了你一個世上最好的妻子,而你竟沒有善待她!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聽到了嗎?我還是會拿棍子打你屁股的!你從今以後要花更多的時間好好地陪你的妻子和小孩,她現在又懷了一個孩子了!」

  「媽咪,你在說什麼?」他理直氣壯地說得很激怒,「難道主人說『去!』時,我要告訴他我不願意嗎?」

  濟茜的眼中燃著怒火。「我不是在說那個,你知道的!你告訴那可憐的女孩說你整晚熬夜照顧那些病雞等諸類的事!你去哪兒找來這些謊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酗酒、賭博,四處亂跑?你知道我並不是這樣把你養大的啊!不要以為只有我在說,瑪蒂達不是個傻瓜,她只是不想讓你知道她也看穿你罷了!」濟茜不再多說一句話,她憤怒地走出屋外。

  由於隨著李主人參加一八三○年度查爾斯敦郡鬥雞賽的人選決賽,因此當孩子出生時沒人責備雞仔喬治又不在家。他歸來時,欣喜若狂地得知已生了個男孩——瑪蒂達依她哥哥之名把孩子叫做阿瑟福德——他因自己的好運而興奮得滿臉通紅。「主人贏了一千多元,而我在次級賽裡也贏了五十元,你們應該去聽聽當時白人和黑人們如何地吼喊:『我要下注雞仔喬治那只!」』他告訴瑪蒂達說他們在查爾斯敦郡時,李主人得知安德魯·傑克遜總統也是個喜愛此道的人,「沒有人比他更熱愛鬥雞!他甚至召集國會議員和參議員到白宮來鬥他那只田納西鬥雞!主人說那個傑克遜與誰都可以一起賭博和喝酒。據說當他坐在由栗色馬所拉的精緻總統馬車上時,他會把一箱用天鵝絨布罩上的酒放在身邊!主人說就南方白人的說法他會一直任職總統直至他退休為止!」瑪蒂達卻聽得無動於衷。

  「天啊!那裡來的黑奴?」瑪莉茜小姐問道。

  「有些是從北卡羅來納郡和南卡羅來納買來的,可是我所聽到的大部份是來自弗吉尼亞!」他回答道,「查爾斯敦的一些黑人告訴我:每個月大約有一千名黑奴被送到在阿拉巴馬、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阿肯色和德州等由森林地墾伐出來的大棉田去。他們說舊式那些騎在馬上的奴販已不復存在,代之而起的是由一些大公司設立在各大樓的辦公室所承辦的!他們還說甚至那些大輪船什麼也不裝,只裝被套上鏈條的弗吉尼亞黑奴往南到新奧爾良去!而且他們還說——」

  「不要說了!」濟茜突然跳起來,「不要再說了!」她滿臉淚水地奪門而出,沖回自己的屋去。

  「她是怎麼回事?」在其他人尷尬地離去後,喬治問瑪蒂達。

  「你難道不知道嗎?」她謾駡似地回答,「她父母還留在弗吉尼亞,你把她嚇得半死!」

  雞仔喬治看來相當悲傷。他的面色告訴了瑪蒂達他並不知情,但瑪蒂達絕對不如此輕易地饒他。她已確信他是如此的庸俗,對每件事幾乎都缺乏敏感性。「你和我一樣清楚,濟茜媽咪是被賣來的!就像我一樣!」她告訴了他,「任何曾被賣過的人永遠都忘不了那種心路歷程!而且整個世界,整個人也都會變了樣!」她語重心長地看著他,「你從沒經歷過。那也是為何你永遠無法瞭解天下沒有一個主人能被信賴的——包括你自己的主人!」

  「你對我吼什麼?」他很暴躁地質問。

  「是你問我濟茜媽咪為何那樣難過,而我就告訴你!我以後都不會再說了!」瑪蒂達抑制自己不發出脾氣來。她不想要自己和丈夫之間惡語相交,於是在沉寂一會兒後,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地說:「喬治,我知道如何使濟茜媽咪的心情好些!去讓她過來聽你告訴這嬰兒有關他非洲曾祖父的事,就像你當初對維吉爾說的一樣。」喬治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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