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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九十一

  某個星期天早上,當喬治朝奴隸排房走時,他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因為他母親和其他人都沒有等在濟茜屋前準備問候他。自從他和明珂伯伯一起住的四年來,他們從沒有忘記要如此做的啊!於是他加緊腳步趕到母親的屋前,正當他要敲門時,門被推開了,濟茜一把將他拉進去,然後飛快地關上門,她的臉因恐懼而繃得很緊。

  「夫人看到你了嗎?」

  「我沒看到她,螞咪!發生什麼事了?」

  「天啊,我的孩子!主人剛得到消息說在南卡羅來納的查爾斯敦,有個名叫丹馬克·維齊的自由黑人已召集數百名黑人,只要今晚沒被抓到,他們不知要殺掉多少白人。主人剛剛才離開這兒,一副氣急敗壞的瘋相,手裡還揮著他的獵槍威脅地說,要是他在參加大型緊急會議回來之前如有人被夫人看到沒待在自己屋內的話就要槍殺他!」

  濟茜沿著牆邊滑到她可以從屋內面向大房子唯一的窗邊處。「她現在已不在剛才偷窺的地方了!也許她是看了你進來後就躲起來!」為何李夫人會不合常情地躲起來?濟茜震驚地催促喬治,「孩子,趕快跑回去和你的雞待在一起,不然主人會抓到你在這裡的!」

  「媽咪,我要待在這兒和主人說!」他想到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他甚至可以間接地提醒主人他的父親是誰,這應該可以撫平他的怒氣,至少該有點作用。

  「你瘋了是不?快離開這裡!」濟茜把喬治推到屋門,「滾出去,出去!他現在那麼狂怒,要是他又抓到你在這裡,只有使我們的情況更糟。你從廁所後的草叢溜出去,直到完全離開夫人的視線!」

  濟茜似乎瀕於歇斯底里。主人一定從沒如此凶過,才會把她嚇成這個樣子。「好,媽咪,」他終於說了,「但我不要從草叢裡溜回去!我光明正大,什麼事也沒有,我要順著原來的路走回去。」

  「好,好,你走就是了!」

  回到養雞場後,還來不及完全告訴明珂伯伯他的見聞,就聽到馬馳聲。幾分鐘後,主人坐在馬鞍上,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持著獵槍怒目瞪視著他們,他那冷峻的目光是沖著喬治而來的。「我妻子看到你,所以你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是的——」喬治吞下口水,眼睛直視著獵槍。

  然後,原本要下馬的主人又改變了主意。他繼續坐在馬上,滿臉暴浮著青筋,他訓誡他們:「要不是有個黑奴及時告訴他的主人此項陰謀,今晚就有許多和善的白人要遭殃,這證明你們這些個黑鬼沒有一個能讓人信任的!」主人比劃了下他的獵槍說:「你們兩人各自待在這裡,腦袋裡不知在盤算什麼!要是你們讓我知道你們有半點鬼主意的話,我就把你們的腦袋像射兔子一樣轟開!」他怒視明珂和喬治後,旋轉了馬身就又奔馳而去。

  幾分鐘過後,明珂伯伯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然後他突然兇暴地大吐口水,而且狠狠地把那些他正要編成雞籃的胡桃木條踢開。「為白人工作一千年後,你還是個黑奴!」他很酸楚地大叫,而喬治不知如何是好。本又要開口說話的明珂閉上了嘴,他朝他的屋子走去,但走到門口時轉過了身,望著喬治說:「孩子,聽我說!你認為你和主人有特殊的關係,但對那些既瘋狂又無人性的白人來說什麼東西都一樣!不要再傻乎乎地溜到別處去,一切等到這場風暴過後,聽到了嗎?我意思是『不准』!」

  「是的!」

  喬治拾起明珂剛才在編的籃子,然後坐在附近的一棵樹樁上。當他的手指開始把胡桃木條編在一起時,他試著去集中他的思緒。又再一次地,明珂伯伯正確地道出他心中所想的事。

  喬治開始憤怒自己竟然蠢到相信李主人不會只像個主人那樣對待他。他早就應該知道把主人想成他爸爸簡直是件相當苦惱的事——而且又無助益。他渴望能找個認識的人傾吐心事,但不是明珂伯伯——因為這等於向明珂伯伯公開承認他知道主人就是他的爸爸。同樣的原因,他永遠也不能對瑪莉小姐、莎拉大姐或龐必叔叔說。他不是很確定他們是否知道主人和他媽媽之間的事,可是要是其中有一個人知道,所有的人一定都會知道。因為無論他們聽到什麼消息,甚至他們彼此之間的事,他們都會在背後彼此談論,他和濟茜當然不會是例外。

  他甚至不能向他媽媽提起此痛苦話題——特別在她已相當自責歉疚地告訴他真相後。

  經過了這些年,喬治很納悶他母親對這整個痛苦的過去有什麼真正的感受。因為到目前為止,就他所看到的,她母親和主人好像形同陌路人,而且覺得對方似乎已不復存在了,至少在這方面他們是如此。讓喬治覺得更愧疚的是想到他母親曾和主人做過他和夏綠蒂最近是和寶拉在他溜出農場的那幾個晚上所做的事。

  但就在此時,他的記憶深處裡慢慢滲出多年前某晚的回憶。當時他還只是三四歲,有晚他醒來,感覺床在振動,他躺得直直的,嚇得瞪大了眼睛直視屋內的一片漆黑,仔細地聆聽玉米杆墊喳喳作響和一個男人騎在他母親身上來回抽動所發出的喘哮聲。他全身戰慄地躺在原處直到那個男人起身,在聽到一個硬幣叮噹地落在桌上和腳步聲後,屋門隨即被碰上。在一段似乎冗長無期的時間裡,喬治掙扎地忍回滾燙的淚水,雙眼緊緊地閉住,好像想閉掉他的所聽和所見。但每當他無意間看到母親放在架子上那個裝著硬幣的玻璃罐時,一波波的反胃就向他襲擊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硬幣的深度也不斷地增加,直到最後他幾乎不忍再直視那個罐子。然後就在他大約十歲時,有一天他突然發現罐子已不在那裡了。他母親從沒察覺他會知道此事,而且他發誓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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