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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但華勒主人並不總是在病人危急時才會出去。有時往往一整個星期內都沒有任何緊急事件,而只是定期慣例性地拜訪鄰近農場上數不清的親朋好友。在這種場合——特別是在春天和夏天,當草地上長滿了花朵、野草莓、黑莓叢,籬笆上攀緣了濃密的藤蔓時——馬車會悠閒地在兩匹紅棕色的對馬後移動。華勒主人有時會把車篷放下來,曬一曬陽光。到處都有鴿子振翅飛翔,紅色雀鳥在草上蹦跳,以及野雲雀和夜鶯在輕唱。有時候在馬路上做日光浴的蟒蛇被馬車驚擾時,會溜去躲在安全的地方,或是禿鷹會猛然飛離已快到手的兔子,但康達最喜愛的景象是田園中站著一棵孤寂的老橡樹或西洋杉,然後他的心思會回到非洲的麵包樹,長老們說只要有麵包樹聳立的地方,就曾經有過一個村落。此時此刻,他會懷念起嘉福村。

  在社交性的訪問中,主人最常去的是他在恩菲爾德的雙親,他們的農莊就在金威廉郡和國王皇后郡的邊界。走近時一一像極了華勒家族的所有大房子——馬車會跑過一條漫長的雙線林蔭大道,然後停在屋前廣大草坪上的一棵巨大黑胡桃樹下。這棟看來比主人家還大、還富有的房子,坐落在一片稍微隆起的山坡地上,俯瞰一條細長狹窄、緩緩流動的河流。

  在他剛駕車的頭幾個月,各地農場做飯給他吃的廚娘中,以恩菲爾德那個又肥又傲慢的廚娘最喜歡用鑽研的眼光注視著他,好像擁有統治權一般。但面對著康達一副強烈的尊嚴和寡言,沒有人膽敢直接與他起衝突。除了豬肉外,無論廚娘給他什麼,他都會照單全收!最後,她們終於習慣他的沉默,而且在拜訪六七次後,連恩菲爾德的廚娘也很明顯地決定打破僵局,主動與他說話。

  「你知道你現在身置何處嗎?」有天當康達吃到一半時,她突然問他。康達沒有回答,而廚娘也沒有期待他的答案。

  「這是華勒家族初到聯邦州來時的第一棟房子。華勒家族在這裡住了一百五十年!」她說恩菲爾德農莊剛建立時只有現在的一半大,後來再擴建至溪邊,然後又綿延地增加。「我們壁爐的磚頭是用大船從英格蘭運來的。」她很驕傲地說道。當她滔滔不絕地說話時,康達只是禮貌性地點頭,但他對此印象很深刻。

  偶爾,華勒主人會去拜訪組波特——康達當車夫的第一個目的地;他難以相信自從那時起已整整過了一年了。主人的一個叔叔和嬸母就住在那看起來很像恩菲爾德大房子的建築物內。當白人在飯廳吃飯時,紐波特的廚娘會在廚房弄給他吃。她總是高視闊步地走動,圍裙頂端的一條細皮帶上掛著一大串鑰匙。康達目前已注意到每個大房子內的資深女僕都會帶著一個像這樣的鑰匙圈。他現在已知道圈上除了餐具室、燻制室、地窖和食品儲藏室的鑰匙外,還有大房子內各房間和各衣櫥的鑰匙。他所見過的廚娘都會如此搖擺地走路,那些鑰匙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可以炫示她的地位有多麼重要、多麼被信賴,但沒有任何資深女僕的鑰匙串響得比這個還大聲。

  最近的一次拜訪中,恩菲爾德的廚娘在認定康達應該是個還可以信賴的人後,她用食指按住嘴唇,躡手躡腳地帶著康達到大房子內的一間小房間去。她從腰間取出一把鑰匙教康達如何開鎖,然後帶他進去,指著架著許多展示品的牆。當廚娘解釋這是華勒夫婦的戰甲、銀制的印鑒、甲胄、銀制手槍、銀劍和老華勒上校的正本祈禱書時,她很得意地看著康達臉上隱藏不住的驚奇表情,於是又說:「老上校創建思菲爾德農場,也葬在這裡。」她帶康達走到外面,指著老華勒的墳墓和墓碑上的刻字。不一會兒後,當康達注視著墓碑時,她不斷地問:「你想知道上面寫什麼嗎?」康達點點頭。於是她很快地「讀」出她早已背得的碑文:「為紀念約翰·華勒上校,一個紳士,為約翰·華勒和瑪麗·凱的三子,來自白金漢郡的紐波特,於一六三五年定居於弗吉尼亞。」

  康達很快地又知道主人的一些堂兄弟都住在遠景山莊——也在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內。這兒的房子都像恩菲爾德一樣是一層半的建築物,這兒幾乎所有的大房子都是如此。遠景山莊的廚娘告訴他那是因為國王對兩層樓以上的房子要徵收額外的稅。遠景山莊不像恩菲爾德那樣大——而且比華勒家族的其他房子都小——她可不管康達是否想聽,依舊繼續告訴他:「也沒有一處的外間比這兒寬,還有環形樓梯也沒有這裡陡。」

  「你不可以上樓去,那兒有四張罩有大布幔的床。布幔高得必須用梯子才能掛得上去,此外還有個嬰兒推車。我再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這兒的床,蓋煙囪的磚頭,樑柱和門檻都是黑奴親手做的。」

  在後院裡,她帶著康達去看他生平第一次所見的紡紗房,附近就是奴隸排房——和他們自己的一樣——再過去是個池塘和一片黑人墳場。「我知道你不想看那地方。」她說道,似乎已看出康達的心緒。但康達很懷疑這廚娘是否也看出他對她講話時的口氣和神情感到既陌生又悲哀。她一直談論著——和許多人一樣——「我們的」,表現得好像她擁有這片農場,卻不知實情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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