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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五十七

  康達根本不用急著去擔憂他的未來,因為幾天以後傳來一個震撼農場的消息。有一天,在郡長前來拜訪主人,做了秘密的言談後,蓓爾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到奴隸排房來說,有個女僕逃逸被擒口後在苦刑下供出她逃亡的路線圖是主人的車夫路德畫給她的。

  華勒主人在路德準備動身逃逸之前,憤怒地到奴隸排房去把他喚出來。他把路德抓到郡長面前並很生氣地問那是否屬實。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路德坦承這件事,當場氣得面紅耳赤的主人立刻摑他耳光。但當路德請求饒命時,主人低下頭去,靜靜地注視路德好一段時間,憤怒的淚水濡濕了他的眼眶。

  最後他終於開口,語氣很平靜地說:「郡長,您可以把此人逮捕送進監牢裡。他在下次的奴隸拍賣會上就會被賣掉。」然後他二話不說就轉身走回大房子裡,無視路德悲痛的啜泣。

  當大家開始在推測誰會代替路德成為主人的車夫時,蓓爾走過來告訴康達,主人現在要見他。每個人都看著——但沒人感到訝異——他一破一跛地跟在蓓爾後面走進大房子裡。他很懷疑為何主人要召見他,他有點害怕。因為自他到農場來的這十六年當中,他從未與主人說過話,也從未到過大房子內廚房以外的房間。

  當蓓爾帶領他穿過廚房來到外間時,他的眼睛炯炯地盯視著閃亮的地板和巨大的壁紙牆。蓓爾敲了下巨大的雕花門後,康達聽到主人說:「進來!」蓓爾走了進去,面無表情地轉身示意康達也進去。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房間的尺寸,好像和穀倉一般大。光亮的橡木地板上覆蓋著小地毯,牆上懸掛著圖畫和繡帷,黑得發亮的組合式家具全都上了蠟,而且一長排的書擺在壁龕上。華勒主人坐在書桌旁,在一盞綠色的環形玻璃所籠罩的油燈下看書。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指壓住書本,轉身面向康達。

  「托比,我需要一個車夫。你是在這地方長成大人的,所以我相信你會很忠貞!」他那雙大眼睛似乎看守了康達,「蓓爾告訴我你從來不喝酒,我很喜歡這一點,而且我也一直注意你的行為。」華勒主人停了下來,蓓爾向康達使了個眼色,他才趕快說:「是的,主人。」

  「你知道路德發生何事嗎?」主人問道。「是的。」康達說道。主人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變得又便又冷酷。他說道:「假如你和蓓爾兩人不好自為之,我也會把你們賣掉。」

  當他們靜默地站在原地時,主人重新打開了他的書。「從明天起你就為我駕車,我要去紐波特,我會帶路直到你學會為止。」主人望了蓓爾一眼:「給他合適的衣服穿,並告訴提琴手要他取代托比在菜園裡的工作。」

  「是的,主人。」蓓爾說道。然後帶著康達離開。

  蓓爾替康達取來衣物,翌日清早提琴手和老園丁指導康達如何正確地穿著漿過的帆布褲和棉麻襯衫。這些衣物看起來不賴,但他們再替他結上的黑色領帶讓康達覺得自己看起來很滑稽。

  紐波特很好走,只要直直向前走,就在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府旁,老園丁說道:「老華勒家族中有一幢大房子就在那裡。」

  提琴手這次聽到他自己和康達的新職務,用一種既欣喜又嫉妒的表情打量著康達說:「你現在是個特別的黑奴,但不要被你獲得新職務的喜悅沖昏了頭。」

  對於一個認為為白人做事一點尊嚴也沒有的人而言,那是種不必要的忠告。但無論康達對於即將能夠遠離萊園,擴大自己的生活圈子——如同他的伯父約尼和索羅一一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他還是因新職務本身的忙碌而把一切拋在腦後。

  無日無夜無論何時,康達都有可能被召喚去為華勒主人的出診而把馬拉出來,然後快馬加鞭地駛過崎嶇婉蜒的狹路,奔向離農場好幾裡外的人家。不論踉蹌歪斜地壓過轍跡和坑洞,還是不斷地抽鞭直到馬匹都痛苦地吐出悶氣,以及華勒主人緊拉住後座的遮篷,康達都會以熟練的技巧操縱著韁繩。即使在春天冰雪融解,紅黏土路都變成詭譎的泥漿河時,他們也都能安全地抵達目的地。

  有天清早,主人的弟弟約翰慌張地來訪,狂亂似地說他妻子雖然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月,但已開始陣痛。約翰主人的馬匹疲憊得無法上路,因此康達必須在這緊要時刻駕車載他們兩人到約翰主人家。當康達還未喂給奔走過度的馬匹足夠的冷水時,就聽到一個新生兒尖銳的哭聲。在回家的路上,主人告訴他那是個五磅重的女孩,他們準備為她取名為「安」

  日子就這樣一天過一天。在那年狂暴的夏秋之際,黑死病的流行蔓延使得全郡的罹難者數不勝數——人數多得讓華勒主人和康達整日馬不停蹄地到處救治。而很快地,他們兩人也都罹上了熱病。他們靠著服用大量奎寧讓自己能夠繼續工作,因此救活的比死亡的多。但康達自己的日子則老是在不同的廚房吃飯,在陌生屋子內的草鋪或乾草堆上打瞌睡,漫無止境地等在大房子的馬車上聽著千篇一律的痛苦哀號聲,等著主人再度出現好回家一一但他們往往是再前去看下一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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