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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五十

  康達一整天的意識都懵懵懂懂。他的眼睛緊閉著,臉部肌肉似乎鬆弛下垂,唾沫從嘴角邊流出來。當他慢慢地知覺到自己還活著時,那種蝕骨的痛似乎又開始流貫身體各部——腦部脹痛,全身似乎要撕裂,右腳劇痛。當他眼睛睜不開時,他試著去回憶所發生的事。然而浮現在他腦海的是土霸揮起斧頭後砍在樹段上那一刻的那張扭曲的臉和砍落的前腳板。此時康達腦部的震顫讓他又昏過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正好看到天花板上的一張蜘蛛網。過了不久,在他終於能夠勉強翻身後,才意識到他的胸部、手腕和腳踝都被綁起來。但右腳和頭後卻枕在某種柔軟的物體上,而且他也穿著某種長袍。此外,與他內心的憤怒交織成一團的是某種像瀝青的味道。他一直認為自己已嘗過任何苦頭,但這次更糟糕。

  當屋門被推開時,他正對阿拉神低語,於是他立刻止住。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高大土霸帶著小黑袋子進來。雖然他的憤怒不是沖著康達而來,但他卻板出生氣的臉。揮走嗡嗡作響的蒼蠅後,他彎到康達身旁。康達只看得到他的背,隨後土霸對他的腳所做的檢查使他痛得像女人般尖叫,幾乎扯斷胸前的繩索。他終於轉身面向康達,把手掌心貼在康達的前額,再輕輕地摸了好一會他的手腕,然後起身。當他看著康達的苦臉愁眉時,他高聲地大叫道:「蓓爾!」

  一位又矮又臃腫的黑皮膚婦女帶著嚴肅但不是很可怕的表情提著一桶水進來。康達覺得她似曾相識,似乎做夢時她一直在身旁看著她,喂他喝水。土霸很溫和地對她說話,然後從黑袋子裡拿出某樣東西攪到一杯水裡。土霸又再度開口說話,那黑人婦女就跪下去,一手扶起康達的頭,另一手則握住杯子要康達喝下。康達照做了,因為他實在虛弱得無法反抗。

  他飛快地向下望一眼,看見自己的右腳尖包了一團大繃帶,上面滲滿鏽色的於血。他全身直打顫,想要跳起來,但身上的肌肉卻不聽使喚。那黑人婦女輕緩地把他的頭放下。土霸再次對她說話,她回復後兩人就出去了。

  幾乎在他們離開之前,康達就已沉沉入睡了。在他當晚睜開雙眼時,他已記不起自己身置何處。他的右腳感覺在燃燒,於是他開始試著抬高腳,但一挪動就令他痛得大叫。他的思緒墜入一股陰霾的幻想和思考之中,而且都來去匆匆地令他捉摸不到。在腦際問過嬪塔時,他告訴嬪塔他受傷了,但是不要為他擔心,因為他會儘快地回到家鄉。接著他看到一群鳥飛過上空,一隻矛刺穿其中一隻。他尖聲叫出來,覺得自己在墜落,雙手掙扎著緊抓飄緲的虛無。

  當他再度醒來時,康達確信他的腳已發生嚴重的事故。這是個惡夢嗎?他只知道自己很虛弱。他的整個右半邊都麻痹了,喉嚨也很幹,幹焦的嘴唇因發燒而破裂;他全身汗水淋漓,而且散出一股噁心的味道。有人真的狠得下心剁掉別人的腳嗎?此時他憶起土霸指著他的腳與他的生殖器以及土霸臉上令人恐怖的表情。他的怒氣再度湧上來,他努力想彎曲自己的腳趾,卻引起無比的疼痛。他躺在原地等著痛楚消退,但是沒用。那是令人無法承受的痛,他討厭自己竟希望那土霸帶來攪在水裡的東西以減輕自己的痛苦。

  康達躺著,憤怒地扭曲身子呻吟著。此時屋門再度開啟,是那個黑人婦女,她手上燈火所泛出的黃光在她臉上明滅不定地閃爍。她面帶微笑地開始發出聲音,做臉部表情和動作,康達知道她正努力地想讓自己明瞭某事。她指向屋門,做出一個高大的人走進來,給一個正在呻吟的人某種東西喝,然後病人很開懷地笑,好像感覺好多了的動作和姿勢神情。康達臉上沒有露出他瞭解那個高大的人就是醫生的表情。

  她聳聳肩,蹲了下來開始把濕冷的布壓在康達的前額。康達很討厭她這樣做,然後她示意要扶起康達的頭來喝點湯。喝下湯後,康達對她臉上滿意的神情感到無比的憤怒。她再在地上挖著小洞,把一根長長圓圓很像蠟的東西插上去,然後在頂端點亮火光。她最後用動作和表情來問康達是否還需要什麼,而康達只狠狠地瞪著她,因此她轉身離去。

  康達邊注視著火光邊試著去思考,直到蠟油全淌到地面上。在黑暗中,他們在大船上陰謀殺死土霸的計劃又歷歷地浮上腦際;只要他的手臂一能夠擺動,他就渴望在黑人軍隊中成為一名戰士來屠殺土霸。但此時康達全身顫抖,害怕自己會死去——雖然那意味著他將永遠與阿拉神同在。畢竟,自古沒有人曾從阿拉神那兒返回說明與阿拉神相處的滋味為何;而且也從未有人回到家鄉告訴村人與土霸相處的滋味又是如何。

  蓓爾下次來訪時,無限關心地看著康達充血且變黃的雙眼已深陷入他發燒的臉。他僵直地躺著發抖、呻吟,看起來比上星期被抓回來時消瘦許多。蓓爾走出門外,但一小時後就帶著厚布、兩隻蒸氣壺和一套棉被回來。她快速地行動,而且——為了某種原因——偷偷在康達胸口敷上一塊煮葉與某種辛辣物混合而成的糊藥。那滾熱的糊藥使康達直呻吟而且想把藥甩掉,但蓓爾很用力地把它接回去。她把布浸到蒸氣壺內,擰出水後敷到糊藥上,再把兩條棉被蓋在康達身上。

  她坐著看汗水從康達身上像小河般地滴到地上。蓓爾用圍裙角抹去流進康達眼睛的汗水,而康達終於四肢疲軟地躺在原處。只有當她摸到布塊已不溫時才拿掉,然後她擦掉康達身上的糊藥,替他蓋上棉被後才離去。

  當康達再度醒來時,虛弱得連稍微挪動身子都沒有辦法,在厚重的棉被下他幾乎快窒息。可是——不帶任何感激之意——他知道他的高燒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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