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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屋內一片寂靜,康達一直與內心糾結的恐懼格鬥。他闔上雙眼,試著用全身的每個毛孔仔細傾聽每件事。他想他聽到嬪塔在屋內走動,但並不太確定。他納悶著拉明到底上哪兒去了?還有小弟蘇瓦杜呢?他一定會弄出聲響、製造噪音的。他只能確定一件事:沒有人要對他說話,更不用說會拿走他頭上的布罩了。康達又想:假如他的頭罩真的被抓掉,會是多麼糟糕的事。因為每個人都會看出他害怕的程度,也許也會因此而被認為不配接受成人訓練。

  即使和拉明一樣大的小孩都知道,假如有人表現得太怯懦,而無法忍受這項把男孩鍛練成獵人、戰士、男人的訓練時,那個人會有何下場——所有的訓練都在四個月內完成。假設他無法達到呢?他開始把恐懼往肚裡吞,他記得別人曾告訴過他,無法完成成人訓練的人縱使看起來像大人,可是一輩子也都會被看成小孩。他會處處碰釘子,而且村民也不會允許他結婚。康達聽說這些傷心的人遲早都會逃離自己的村子,永不再回來。甚至他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也絕口不再提他。康達腦中浮出自己像被人人喊打的污穢土狼,偷偷地逃離嘉福村的影像,事情恐怖得讓他無法再想下去。

  過了一會兒,康達朦朧地聽到遠方的擊鼓聲和舞者的叫喊。又過了一會兒,他想著這時是幾點,猜想可能是淩晨時分,可是不久後,他就聽到祭師尖聲哭號地祈禱——那應該是午夜前兩個小時。音樂終於止住了,康達知道村民已結束了慶祝盛宴,男人們紛紛趕到清真寺。

  康達一直坐到他知道禱告已完畢,可是音樂設再響起。他很努力地傾聽,可是卻一片鴉雀無聲。他終於打了瞌睡,迷糊中醒了又睡,一切仍是寂靜無聲——罩布內比無月光的夜晚還暗。終於,隱隱約約地,他確定他可以聽到土狼的早嗥。他知道土狼在定下來做有規律的咆哮前總會嗥叫一陣子,然後持續至破曉。嗥叫聲從遠處聽起來陰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在豐年祭那個星期裡,當破曉的天邊出現第一道光芒時,康達知道鼓聲會響起。他坐著等待此刻發生——等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期待隨時都會響起的鼓聲時,康達覺得自己的怒氣往上沖——可是啥也沒有發生。他咬緊牙關再多等一會兒,最後猛然從抽搐中醒來幾次後,他由打盹轉為熟睡。當鼓聲終於響起時,他全身的筋肉都在抽動。罩在布套下的他,因自己竟然睡著而尷尬得滿臉通紅。

  在習慣了布罩內的黑暗後,康達只能以聲音來判斷清早時的各種活動——雞鳴、烏僂狗的吠叫,祭師的呼號祈禱,婦女杵搗粗麥,準備早餐的碰撞聲。他知道,此清晨對阿拉神的祈禱是在祈求即將開始的成人訓練能夠順利成功。他聽到屋內有移動聲,而且可以感覺出那是嬪塔。無法看到她,他覺得很奇怪,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康達想到西塔法和其他的夥伴,他很驚奇竟然昨晚一晚都沒想到他們。他告訴自己他們一定也和他一樣度過了一個漫漫的長夜。

  當科拉琴和巴拉管開始在屋外奏起時,康達聽到人們走動和談話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聲。此時鼓聲加人嘈雜的人聲,旋律又尖又快。隔一會兒後,他感覺到突然有人沖進屋內時,他的心跳幾乎要停止。在努力使自己振作之前,他的手腕已被銬住,然後被很粗暴地從板凳上拖起,穿過屋門猛拉到震耳欲聾的鼓邊和尖聲叫喊的人群旁。

  突如其來的一陣拳打腳踢,康達恨不得逃掉。就在他試著要如此做的當兒,一隻厚實但又溫和的手握住他的手,罩在布套內的他默默地喘息著。他知道他不會再被踢被打,且群眾的叫喊聲也突然遠去了。他猜想這些人大概已移向別個男孩的屋子去,而那只牽引著他的手一定是歐瑪若雇來的奴隸的——如同每位父親都會如此做——來引導罩上布套的兒子走向「裘裘魯」。

  每當另一位男孩從屋內被拖出,群眾的叫喊聲就升高成狂亂的尖叫。康達很慶倖自己看不到那些「康古拉」舞者;當他們跳躍至空中,揮舞著矛戟時,就會發出令人寒顫的怒吼。當這位奴隸帶領康達越跑越快地穿過在兩旁狂叫的人群時,大鼓和小鼓——似乎村中的每一面鼓——都開始響起。當兩旁的人們大叫「四個月!」和「他們會成為男人的!」時,康達好想哭。他好渴望能伸手去摸爸爸、媽媽和拉明——甚至還在流鼻涕的蘇瓦杜。他簡直無法承受與家人分開那麼漫長的四個月,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多麼愛他們。康達的耳朵告訴他:他和他的嚮導已經加入了一列行進的隊伍中,全部都按著鼓聲的旋律踏步。當他們通過村門時——他能辨別出來,因為群眾的嘈雜聲已開始遠去——他覺得熱淚盈眶,於是,緊閉雙眼,想把淚水藏起來。

  就像他在屋子內感覺到嬪塔的存在一樣,現在他也感覺出——好像是種氣味一樣——走在他前後的卡福同伴的恐懼,而且他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害怕。這多少使他覺得不會再那麼羞愧了。當他以沉重的步伐走路時,他知道他不僅要離開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而且也要遠離自己出生的村子,這份傷感與恐懼一樣深。但他知道此事一定要做,如同他父親以前也做過一樣,而且將來他的兒子也要經歷此過程。他會回來的,而且是以一個堂堂的男子漢身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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