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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各種思想念頭又重新回來。

  夏爾·羅塞特想,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已經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他是在這條荒涼的小路上,遭遇了那個事情,他知道,他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島,離開這條荒涼的小路。

  瘋子,我是抵擋不住的,瘋子比我強大多了,我實在不敢……瘋子的目光,我不敢去迎碰……什麼都可以領教,但誰獨瘋子……

  她正在看向大海,她已經忘了。為何剛才那般恐懼呢?夏爾·羅塞特現在笑了起來。疲倦,他又想到。

  天已變晴,卻低垂著,灰橙色的天,猶如冬天裡的某個黃昏。有人在唱歌,唱著與先前同樣的歌。滿嘴的魚腥氣味,她在唱。歌聲唱醒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已經有一段時間,此刻,她可能還在聽著,在那小徑頭上,她側身躺著的地方。攀然之間,剛逝去的夜晚給他的第一回憶,竟變成這樣的情景:一朵梗莖長長的花朵,在半空中飄遊,四處尋找,最後,飄落在瘋姑娘的歌上面。

  他順著剛才跑過去的路,折了回來。她背對著他,驀地,她徑直朝環礁湖裡走去,只見她,十分小心、十分謹慎地進入水裡,直至全身沉入水下。只有頭浮在水面上,浮在水花裡,恰似一條水牛在水裡那樣,她開始游泳,動作緩慢得如在幻覺中。他明白,她在逐浪。

  酷熱的白晝。太陽升在島上,火辣辣的太陽無處不在,它照射在那個沉睡的姑娘水淋淋的身上,也照射在那些躲在陰暗的臥室裡面睡覺的人身上。

  今晚,在俱樂部,副領事正對經理說:「和一個商店裡的夥計交往,心裡的秘密,不可隨便洩露,這件事,經理,我對你講過嗎?」

  「你是說那個揭發你的人吧,先生!」

  「正是,那個人對一個商店的監察官說,不是他而是我偷了那盤唱片。後來,他寫信給我說:『你要我怎麼辦呢,我的父親,他會殺了我的,再說,其實,我們也不是真正的朋友,心裡的秘密,不可隨便洩露的。』我曾經回憶過,現在,我有時還在回憶,到底有哪些秘密,過去可能洩露給他了。」

  「先生,那個偷唱片的,就是我呀。」

  「什麼亂七八糟的,經理。」

  「我們不談這個,先生。你繼續講吧。每個星期天,去拉弗裡特老爹那裡,是我最偏愛的一件事情。」經理說。

  「我沒有什麼偏愛的事情,」副領事說。「不過,確實,拉弗裡特老爹的小旅館,想來給我印象最深。」

  「我想,拉弗裡將老爹,就是我吧,先生?」

  「不對。星期天,在拉弗裡待老爹那裡,星期天過得很快,喝茶的時候到了,還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母親看著手錶,我只說了一句話。哪一句話?」

  「你說,你在阿拉斯很高興。」

  「正是,經理。那裡二月裡,在加來海峽上,夜色正開始降臨,我不要蛋糕,不要巧克力,只要她讓我留在那裡。」

  「你的功課成績怎麼樣,先生?」

  「很棒,經理。不過,我們還是被開除了。」

  「那個匈牙利大夫呢?」

  「我挺喜歡他的,他常給我五百法郎的鈔票。那時我大概十五歲吧,你的情況呢?」

  「都一樣,先生。」

  「星期天,」副領事繼續說,「有很多父母到寄宿學校來,領出自己的孩子,去度過漫長的星期天,他們到來的時候,一眼便能被認出來:從他們穿著的肥大的外套,從他們戴著的海藍色的鴨舌帽,從他們望著他們母親時的那種方式,他們的母親,天天都是一身節日的打扮。」

  「什麼亂七八糟的,先生;星期天,你回了納伊。」

  「說得對。」

  「先生,我們都醉了,你父親在哪裡?」

  「在他要在的地方,經理。」

  「你母親呢?」

  「我母親嘛,我寄宿阿拉斯的時候,她變漂亮了。那個匈牙利情人,他只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他在馬路上踱來踱去,挨著凍,他在挨凍,我呢,又開始老調重彈:球求你,讓我就留在阿拉斯吧。』情人回來了,凍得那個樣子。我母親說:『對待孩子,無論你做得不夠,還是做多了,是不是都一樣呢?』他說其實都一樣,他們還不懂事理,只懂得要什麼。我回去了。」

  「回哪裡?」

  「回你要回的地方唄,先生;咳,這還用問!」

  「于真萬確。」

  「你還不曾對我講過,先生,為什麼你情願留在寄宿學校呢?」

  他沒有回答。經理身子向前傾著,他敢了,他不怕了,因為副領事待在加爾各答,很可能就剩下了這最後幾日。

  「還有蒙福爾中學以後的情況,先生,來吧,講一點。」

  「沒什麼講的,命中註定,我母親說。在廚房裡面,我給自己煮一個帶殼的清心蛋,一邊大概在思考吧,現在我記不清了。我母親走了,經理。她站在鋼琴旁邊,穿著藍色的長裙,說:『我要去重新開始生活,因為和你在一起,我又能怎樣呢?』後來,那個唱片商死了。她留在布雷斯特。她也死了。我還剩下一個姨媽,住在馬爾賽坡區。這個,我很清楚。」

  「關於拉合爾的事情,先生,講一點,來吧。」

  「在拉合爾嗎?我已經知道我做了什麼,經理。」

  「還是要讓別人瞭解瞭解吧,先生。」

  「馬爾賽坡的姨媽要給我找一個女人。我對你講過嗎?(經理說沒有。)她要給我找一個妻子。」

  「你同意她找嗎?」

  「是的。她要找的女人,想來還不醜吧,穿著晚裝一定還算漂亮。她將叫什麼來著,確切的名字,我不知道,木過,尼科爾,尼科爾·孤舍爾這名字也許很合適。頭一年裡,興許就分娩了。自然分娩。我說的,你能想像到嗎,經理?」

  「能想像到,先生。」

  「產褥期裡,她會捧著普魯斯特的小說,一個玫瑰色面龐的女人,喜愛玫瑰小說。她的臉上,好像總是流露著受到驚嚇時的那種表情,她看我的時候,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活像納伊的天真姑娘,純潔無瑕。」

  「你愛她嗎?」

  「跟我講講那些島嶼吧,經理。」

  俱樂部經理又講起了島嶼,他說,威爾士親王酒店的大廳,就像一艘大型客輪的甲板,由於寬大的窗慢濾光的效果,大廳裡光線始終若明若暗。瓷磚地面感覺沁涼。有一個碼頭,遊客可以租上一條小艇,去別的島,當風急浪大的時候,就像現在,夏季風一來,這時期,滿島都是鳥。鳥兒棲在芒果樹上,鳥兒成了島嶼的俘虜。

  「你的工作,最後是怎麼安排的?」俱樂部經理問。

  「我想,這幾天,我就會得到消息。」副領事說。

  「是去什麼地方,你想過嗎?」

  「我想一定還是孟買。我已經想像到了自己在孟買,在海邊的一條長椅上,面對著阿曼海,一直坐下去的那種形象。」

  「別的沒有了嗎?你沒有別的什麼對我講嗎,先生!」

  「完了,沒有了,經理。」

  ——HT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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