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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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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於這種對書籍的愛好,使得父親最後決定讓我從事印刷業,雖然我的哥哥詹姆士已經學了這一行業。一七一七年詹姆士從英國回來,帶回了一台印刷機和一副鉛字模,在波士頓開辦了一個小印刷廠。對我來說這當然遠勝過父親的職業,不過內心裡我依然嚮往著航海。父親為了防備這種渴望成為現實,立即叫我去跟哥哥做學徒。我抗拒了一些時候,最後還是被說服了,與詹姆士簽訂師徒契約。當時我只有十二歲。按照契約規定我的學徒要到二十一歲才能滿師,而且只有在最後一年才能領取一個熟練工的薪水。我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學得了熟練的技藝,成為他的得力幫手。那個時候我已經能讀到一些好書,因為我結識了一位在書店的學徒,有時我能夠從他那裡借些書來看,我總是很小心地保持書本的整潔,儘快地歸還。經常是晚上借來書,第二天早晨就去還,這樣一來不會有人察覺少了書。因此我常常是到深夜還坐在房間裡讀書。 沒過多久,我引起了一名精明的商人馬太·亞當斯先生的關注。他還是一位收藏家,家裡有一大批圖書。他經常光臨我們的印刷廠,一次,他邀請我去參觀他的藏書室,並且慷慨地允許我隨意挑選借閱。我那時候正迷上了詩歌,自己也寫了幾首小詩。我哥哥認為這或許能夠派上用場,所以大加鼓勵,並且要我編寫幾首即興歌謠。於是,我就寫了兩首敘事詩,一首是《燈塔悲劇》,講述華薩雷船長和他的兩個女兒在海上遇難的故事。另一首是水手歌謠,敘述捉拿海盜鐵契(或叫作「黑鬍子」)的事情。這兩首詩都是用貧民謠小曲的格式寫的,行文頗不雅,並沒有什麼價值。詩歌印好以後,哥哥就讓我拿到鎮上去賣。第一首詩十分暢銷,因為它所講述的事件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曾經轟動一時。這一成功使我感到很得意,但是父親卻對此大加嘲笑,他說詩人大都是些窮光蛋。這使我十分掃興,我終於沒能成為詩人,這也許是一件幸事,因為我即使成為詩人,恐怕也是很差勁的。但是,練習寫作散文卻對我的一生有極大幫助,我人生的進步主要得益於此。因此我將告訴你,在這樣的生活境況下,我是怎樣掌握寫作散文這門技能的。 在我們的鎮上還有一個酷愛讀書的小夥子,名叫約翰·科林斯。我和他交往密切,不過我們時常爭論,我們也的確喜歡爭論,相互間都希望能夠駁倒對方。可是,這種愛好爭辯的癖好很容易發展成為一種很壞的習慣。爭論往往會產生摩擦,朋友之間一有矛盾就很難和睦相處,結果不但交談被破壞,產生厭惡情緒,甚至可能導致敵意。要不然的話,這倒是一種加深友誼的好方法。我這種愛好爭辯的習氣,可能是從閱讀父親的宗教辯論的書籍中染上的。以後,我注意到除了律師、大學教授以及在愛丁堡受教育的各種人士以外,絕大部分明白事理的人都沒有這種陋習。 有一回,不知是為什麼,我和科林斯展開了一場爭論,問題是婦女是不是應該接受教育、她們有沒有學習知識的能力。他固執地堅持婦女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她們受教育很不適宜。也許是為了爭論的緣故吧,我則站在相反的立場。他向來比我能說會道,詞匯豐富,出口成章,說起來滔滔不絕。他之所以占上風,在我看來是因為口齒伶俐,絕非他的論據比我充足。 我們一時不能取得一致的看法,就這樣分手了,我很想把自己的觀點闡釋明白,而一時又沒法再見面,因此我就拿起筆來,把我的論點整理清楚,寫成文章寄去。他也用信來回答,於是我再回信答覆。這樣一來,我們每人都寫了三四封信。父親碰巧看到了我們寫的東西,他認真地看了一遍之後,沒有對討論的問題發表意見,卻趁此機會和我討論起了文章的寫作風格。他認為雖然我在文詞的拼寫和運用標點上要強過對方(這當然得歸功於印刷廠),可是在措辭的優雅、陳述問題的嚴謹和條理的清晰方面卻遠遠落後于對方。他對此一一舉出例證,使我心裡信服。我以為他的評論很有道理,從此以後開始注意文章的寫作方法,下決心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 恰好在這個時候,我偶然看到一本《旁觀者》的第三卷,以前,這一套書我一卷也未見過。於是我把這一卷買下來,反復讀了好幾遍,真是樂趣無窮。我認為此書的文章寫得妙極了,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夠模仿它的風格。這樣一琢磨,我就選了其中的幾篇文章,歸納出每段表述的要旨,接著把它擱置幾天。然後不看原書,用自己想得起的合適詞句重新組合句子,儘量按其原來的內容充分展開,重新寫就這篇文章。然後將原文與我寫的複製品做一個比較,找出其中的錯誤,一一修正。我發現自己的詞匯太貧乏,或者說不能在需要的時候想出恰當的詞匯來,使要表達的內容即刻變為言詞。我想假如我繼續堅持寫詩的話,這種技能早應該掌握了。因為要配合詩歌的韻律,即使是相同的含義也要使用長度各異的詞匯,而且要講究押韻,還需要聲調各不相同的詞。這樣就會迫使我不斷地搜尋不同形式的同義詞,也就會使我牢牢記住形形色色的詞匯,這樣自己就能夠得心應手地運用詞匯了。於是我找出其中的一些故事,把它們改寫成詩歌。 一段時間後,當我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些故事的散文體之後,再把它從詩的語言恢復還原為散文。有時候,我還有意把文章的內容次序打亂,過些日子再重新進行整理,設法使它們恢復原來的排列次序。然後再來展開句式完成全篇。我之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學習如何整理思想表達方式。到後來,我又把自己所作的散文和原文進行比較,找出裡面的錯誤一一訂正。也有這樣的時候,我洋洋自得地以為在某些不太起眼的細節上,自己竟然對原來的章法和語言做了某種改進。這又促使我以為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名不錯的英語作家,對此我心裡寄予了極大期望。可是,我只有在晚上或者早晨去上班之前才有時間做這些練習,不然就只有在星期天。一到星期天,我就設法逃避上教堂做禮拜,儘量能夠獨自待在印刷廠裡。要是我還在父親的管教之下的話,他是一定會逼我上教堂去的。雖然如此,我當時還是認為做禮拜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只是我實在擠不出時間來履行這項義務罷了。 *** 大約在我十六歲的那一年,也是極為偶然,我見到一本屈裡昂寫的一本宣傳素食的書,我決定嘗試一番。那時候我哥哥還沒有結婚,我們自己不做飯,師徒全都在另外一戶人家搭夥。我不吃葷給大夥兒帶來了不少麻煩,常常因為這種怪癖而受他們的責備。我學會了一些屈裡昂介紹的烹調食品的方法,如煮山芋、煮飯、做快速布丁等等,然後向哥哥提出:假如他願意把我每週伙食費的半數給我,我願意伙食自理,他立刻同意了。不久我就發現還能夠從這筆錢中再節省一半。這可為我買書增加了一大筆資金。這樣做還給我帶來了另一個好處,就是當哥哥和別的徒工去吃飯,我可以一人留在印刷所。草草地吃完了我的輕便點心,常常只是一塊餅乾或是一片麵包、一把葡萄乾或是從麵包鋪中買來的一塊果餡餅和一杯清水,在他們回來以前的一段時間裡我就可以讀書了。由於飲食節制常常能使人頭腦清醒、思維敏捷,所以我比以前取得了更大的進步。 我曾經因為不懂算術而遭到人們的羞辱,在學校裡也有兩次算術成績不及格。因此我就把考克爾的算術教本找了來,很順利地從頭到尾自學了一遍。我還讀了舍勒和斯圖美有關航海的書籍,從中學到了一些幾何知識,不過除了這一點以外,我對於這門學科沒有做過更深的研究。在這一時期,我還讀了洛克的《論人的理解力》和波爾·魯耶學院教授們所著的《思維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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