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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2)


  查爾斯在內心深處並不想成為一個不可知論者,因為他從來就不需要信仰,而且沒有信仰,過得也還不錯。他對萊爾與達爾文的理解和知識使他懂得,不按照基督教的教條行事是完全正確的。然而今天他卻在那兒哭泣,不是為莎拉哭,而是為自己無力面對上帝講話而哭。他知道,在這漆黑的教堂裡,一切聯繫都斷了,與上帝的神交是無法進行了。

  寂靜中傳來一個聲響。他急忙轉過身,用衣袖擦擦眼睛。但他知道,不管想要進來的是什麼人,他都會發現教堂已經關閉了。查爾斯覺得那個人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被拒之於教堂門外,無奈只得離去。他站起身,背著手,在遊廊的長凳間來回踱著步子。往昔的人物和事件,至今猶存的化石,都從嵌在教堂地板中的墓碑上隱隱約約地盯著他。他就這樣腳踏墓碑來回走著,心裡微微感到這樣踐踏墓碑有點褻瀆神明,同時回想著自己的絕望心情。這一切,或許還有別的什麼東西,終於使他居然鎮定下來,頭腦清醒起來。這時,在他的兩個自我——善與惡——之間,也或者在他跟教堂最後面暗影中那個伸著手腳的形體①之間,一場對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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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兒指耶蘇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蒙難塑像。

  我從什麼地方開始懺悔呢?

  從你已做過的那件事開始。朋友,不要再自欺欺人,以為自己沒有幹過那件事了。

  我沒有主動去做。我只是受了引誘才去做的。

  什麼東西引誘你去做呢?

  我受騙了。

  欺騙背後的目的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

  但你必須判斷。

  要是她真正愛我,她就不會趕我走。

  要是她真正愛你,難道她會繼續欺騙你嗎?

  她不給我選擇的餘地。她說我們之間的婚姻是不可能的。

  她說過理由嗎?

  我們的社會地位不同。

  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還有歐內斯蒂娜,我已莊嚴地跟她訂了婚。

  婚約已撕毀了。

  我將把它修補好。

  用愛來修補,還是用內疚來修補?

  不論用什麼,都要修補好。誓言是神聖的。

  如果不講究用什麼來修補,誓言也就不可能是神聖的了。

  我的責任是明白無誤的。

  查爾斯·查爾斯,我從那些最殘酷的人的目光中已看出了關於「責任」的看法。責任不過是一隻罐子,它可以盛下任何東西,最邪惡的東西和最善良的東西都可以放進去。

  她要求我走。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種蔑視。

  我是否可以告訴你,蔑視在那種情況下起什麼作用嗎?她現在正傷心地哭泣呢。

  但我不能回去。

  你以為水能夠把你身上的血跡洗淨嗎?

  我不能回去。

  難道你是被迫在安德克立夫崖再次跟她相見的嗎?難道你是被迫在埃克斯特度過這一夜的嗎?難道你是被迫進入她的房間,讓她的手放在你的手上的嗎?難道你——

  我承認這一切!我承認犯了罪。但那是我落入了她設下的圈套。

  那麼你現在從中擺脫出來了嗎?

  查爾斯無言以對。他重新坐回長凳上。他用力地絞著兩隻手,像是要把手指折斷似的。他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一片黑暗,沉默無語。但另一個聲音卻不放過他,繼續對他講話。

  我的朋友,或許有一件她比你愛得更深的東西。你不理解的是,既然她真正愛你,她就得把她愛得更深的那件東西給你。讓我來告訴你她為什麼哭泣:因為你沒有勇氣回贈給她禮物。

  她有什麼權利使我這樣痛苦呢?

  你有什麼權利出生?呼吸?生而富有?

  我要肩負起歷史的責任——

  負起弗裡曼先生的責任?

  這是一種不光彩的指責。

  是對我負責?這就是你奉獻給我的禮物?是你把這些釘子釘進了我的手掌①?

  請相信——歐內斯蒂娜也有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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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耶穌被猶大出賣後,手掌被釘在十字架上。這裡是指責查爾斯的變節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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