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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2)


  別人幫查爾斯披上斗篷,遞給他帽子、手套和手杖。隨後,他糊裡糊塗地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街上。呼吸著清涼的空氣——雖然仍有薄霧,但卻沒有往常那種濃霧——他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湯姆爵士馬車門上的貴族盾形紋章。溫斯亞特莊園再次使他感到討厭,刺痛著他的心。馬車門開了,盾形紋章向他擺了過來。別人扶著他上了車。不一會,他發現自己坐在湯姆爵士身旁,對面坐著主教的兒子。雖說醉了,但他還不至於看不到兩個朋友在擠眉弄眼,不過此時已無心過問這些了。他想,隨他們去吧,喝醉了倒心思痛快。眼前的一切都搖曳不定,晃來晃去,他覺得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他很想把貝拉·湯姆金斯夫人和溫斯亞特莊園的事都告訴他們,但是他還沒醉到那種程度。紳士就是紳士,喝醉了也得保持應有的風度。他轉身對著湯姆。

  「湯姆,老夥計,你這傢伙真有福氣。」

  「你也如此呀,查利老兄,咱們都很有造化。」

  「那麼咱們上哪兒去?」

  「在這歡樂的夜晚,咱們這些有福氣的傢伙還能到哪兒去呢,對不對,納特?」

  一陣沉默。查爾斯模模糊糊辨認著他們前進的方向。這次他沒有看到兩個朋友擠眼睛。漸漸地,他記起了湯姆爵士剛才那句話中的幾個主要的字眼。他嚴肅地轉過頭。

  「歡樂的夜晚?」

  「咱們去瑪·特普西喬那老太婆辦的娛樂場去,查爾斯。

  到繆斯的神龕去作禮拜,你不知道嗎?」

  查爾斯怔怔地望著主教兒子的笑臉。

  「神龕?」

  「所謂的神龕呀,查爾斯。」

  「那是個比喻,去看維納斯的表演。」主教的兒子解釋說。

  查爾斯瞪著他們,過了一會兒明白過來,突然笑了。「這個主意真妙!」說完,他卻再次嚴肅地望著車窗外面。他覺得應當叫車停下,跟他們分手。他的頭腦稍許清醒了一點,想起湯姆是怎樣的聲名狼藉。隨後,莎拉的面孔不知怎麼浮現在他的面前:那閉著的雙眼,那朝他仰起的面龐,那親吻……真是大驚小怪。他這時看清了是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苦惱:他需要女性的溫存。他扭頭望瞭望湯姆爵士和主教的兒子。湯姆爵士伸展著四肢躺在座位的角落裡,主教的兒子則把雙腿橫放在座位上。兩人的帽子都扣在腦門上,擺出放蕩不羈的樣子。這一次,三個人都擠了擠眼睛。

  說話間,他們來到許多擁擠的馬車中間。那些馬車也都是駛向維多利亞時代倫敦一個街區的。那裡有娛樂場、咖啡廳,在公眾聚集的地方有吸煙室,而且附近有不少花街柳巷。

  他們一路上看到(這時主教的兒子從皮包裡拿出了長柄眼鏡)成群的幹傻事的女人:馬車裡的名妓、人行道上的普通妓女……從長著白白小臉、戴著女帽、怯生生的姑娘,到棕色臉膛的悍婦,色色俱全。一眼望去,花花綠綠的(也是時髦的)人流滾滾向前,真是無奇不有。有的婦女戴著禮帽,穿著長褲,打扮得象巴黎遊艇上的船員,也有的打扮得象水手,還有的象西班牙小姐,更有的象西西裡島農村姑娘,似乎附近許多小劇場中那些舞臺上的角色一下子都湧到大街上來了。那些顧客——人數相等的男性——的衣著則遜色得多。他們手裡拿著手杖,嘴裡嚼著草棒,眼望著那些夜遊的人才。查爾斯雖然後悔酒喝多了,眼睛模模糊糊,不得不多望幾眼才能看清周圍的一切,可是他照樣覺得歡歡樂樂,生氣勃勃,美不勝收,最重要的是,他覺得這兒的一切跟弗裡曼的世界完全不同。

  查爾斯跟他的兩個同伴在瑪·特普西喬娛樂場看了妓女們的表演以後,就跟他們分手了。

  他來到街上,看到巷口有好幾輛出租馬車在等客,就跳上第一輛。他大聲說出一條街的名字,那條街靠近他的肯星頓住所。隨後,他便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回憶著娛樂場妓女的裸體表演,覺得自己已不再那麼尊貴、體面,覺得自己好象剛剛忍受了一次侮辱或逃避了一場決鬥。他父親生前把度過這樣的夜晚當作極平常的事情,而他卻享受不了,這證明自己有點反常。他是位見多識廣的人物,可現在怎麼樣了呢?變成了膽小鬼嗎?不考慮歐內斯蒂娜,不考慮自己訂婚時的誓言嗎?但是,考慮到那些,他感到自己像是剛從自由自在的夢境中醒來的囚徒一樣,陡然發現自己又被鎖鏈掀翻在地,回到了囚室,回到了黑暗的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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