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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3)


  一二六七年,查爾斯①帶著法國人的新觀念在尋求聖杯②;六百年後,即一八六七年,查爾斯對經商頗為反感;今天的查爾斯可能是一位計算機科學家,他對那些善良的人道主義者的大聲疾呼充耳不聞,那般人自身已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人們可能覺得這三個查爾斯之間毫無聯繫。事實遠非如此。他們都反對「佔有」是生活的目標這一見解。不論是佔有一個女人的身子,是佔有高額利潤,還是佔有支配一切的權方,他們一概反對。科學家也只不過是一種存在形式,最終也將被新的形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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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裡的查爾斯不是指歷史上的某一個人,而是指當時的任何一個英國人。「帶著法國人的新觀念」,指一○六六年,法國諾曼人征服英國以後從法國帶去的觀念。
  ②根據古代傳說,聖杯指耶穌被釘上十字架以前與門徒吃最後的晚餐時所使用的杯子。約瑟又用這個杯子來盛接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從傷口流出來的鮮血。這個杯子經過幾次轉手,最後落到騎士蒂特瑞爾手裡。他在薩爾法奇山上建了一座小禮拜堂,把這個聖杯安放在裡面。這個故事見「亞瑟王和圓桌騎士的傳奇」,在歐洲流傳很廣。


  實際上,這一切都與《聖經·新約全書》中所記載的「荒野的引誘」這一神話有著密切的、永遠的聯繫。凡受過教育、有著洞察力的人都會不知不覺地進入自己的荒野,一生中遲早會受到引誘。他們對誘惑的拒絕可能是愚蠢的,但卻永遠算不上罪過。您不是為了繼續進行教學而剛剛拒絕了一項有利可圖的商業應用性研究嗎?您最近的一次畫展不如上一次出售得多,可您不是照舊堅持自己的新風格嗎?您不是剛剛作出了一項決定,堅持不准影響您本來的利益和佔有機會嗎?由此看來,切勿認為查爾斯對那個建議的反應僅僅是勢利貴族的條件反射。要看清他是這樣一個人:一個要力爭戰勝歷史的人,雖然他並未意識到這一點。

  促使查爾斯力爭戰勝歷史的東西決不僅僅是人類保持個性的通常本能。他有著多年的思考和自我認識。他的整個過去,即過去他幹正經事所花的精力,似乎是他為認識現實而必須付出的代價。雖然他無法使現實符合他的夢想,但他決不相信自己的所有願望都毫無價值。他探討過人生的真諦,而且,他相信自己偶然窺見到了人生的真諦。他沒有才能,沒法將自己窺見到的東西告訴他人,這難道也是他的過錯?在一個旁觀者看來,他是一個淺薄的涉獵者,一個毫無成功希望的業餘愛好者?不管怎麼說,他至少早已弄清,人生的真諦是不可能在弗裡曼的商業裡找到的。

  然而起關鍵作用的——至少對查爾斯來說是如此——是適者生存的原理,特別是他那天夜晚在萊姆與格羅根東觀地進行討論的該原理的一個方面:人只能把自我分析的能力看作一種為適應環境而鬥爭的有利條件。當時他們兩人都認為,人的自由意志並沒有面臨險境。如果一個人不得不改變自己以適應生存——甚至弗裡曼也認識到這一點——那麼他至少有選擇變化方式的權利。不過理論總歸是理論,實踐(查爾斯正在實踐著)卻是另外一碼事。

  他被捆住了手腳。他不應當被捆住,但事實卻是如此。

  他在時代的強大壓力面前一時束手無策。他覺得周身冷颼颼的,特別是一想起弗裡曼便感到憤怒和寒冷,感到內心深處的寒冷。

  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駛過,他揚了揚手仗。上車後他便倚在散發著黴味的皮座椅上,閉上了眼睛。一個可以使自己找到安慰的念頭掠過腦海。您可能以為那念頭是希望?是決心?是勇氣?都不是。他盼望的是一碗加牛奶的五味酒和一品脫香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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