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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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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蘭特夫人剛才進門時就朝莎拉笑了笑,這時便趁機拿她來岔開這種關於死人的談話。 「伍德拉夫小姐,見到你真叫人高興。」她走過去握住莎拉的手,滿懷憂慮地望瞭望她,低聲說道:「到我家坐坐——待蒂娜走後,好嗎?」頃刻間,莎拉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少有的表情。她心裡的那件計算機早就算過特蘭特夫人,而且還貯存著計算結果的記錄。她那種冷淡含蓄,那種可怕的、近乎藐視一切的神態在波爾蒂尼夫人面前已經成了一種面具,而這時面具一下子摘掉了。她甚至還笑了笑,雖然這種笑裡帶著悲切。她微微點了點頭:如有可能,定當前往。 隨後又是一番相互介紹。兩位年輕女子冷淡地相互點點頭。查爾斯向莎拉鞠了一躬。他細細地觀察著,看那姑娘是否會露出前一天他們曾兩次相遇的事兒。但是,莎拉的眼睛卻有意躲避著他。他極想看看這野性的動物在這禁閉的環境中會如何動作,但不久便大失所望,他看到的是徹頭徹尾的逆來順受,膽小拘謹。波爾蒂尼夫人除了叫她拿東西或要熱巧克力時叫她打鈴外,其他時間根本不理睬她。查爾斯看到歐內斯蒂娜也是如此,心中十分不悅。特蘭特姨媽竭力叫那姑娘參加他們的談話,但莎拉總是坐得稍稍離開一點,臉色淡漠。這種態度可以看作她自知地位低下,因此畏畏縮縮。查爾斯曾一兩次有禮貌地轉向她,問她是否同意自己的某個看法,但每次都是徒勞。她回答得十分簡短,仍然避開他的目光。 查爾斯直到談話快結束時才看出,這種情勢之中有一種新的東西。那姑娘沉默不語、逆來順受的樣子與她的本能正好相反。她不過是在表面應付,實際上她完全不願與她的女主人搭腔,對她的女主人的談話完全不以為然。波爾蒂尼夫人和特蘭特夫人各自一會兒憂鬱,一會兒歡快地談論著。話題數目雖然不多,但講起來卻是滔滔不絕。什麼僕人呀,天氣呀,就要出生的孩子呀,婚喪嫁娶呀,迪斯雷利先生呀,格拉斯通先生呀(這時的話題似乎適合查爾斯的胃口,但波爾蒂尼夫人卻乘機大罵迪斯雷利的私人信條,大罵格拉斯通的政治信條),隨後又談到上個星期天講道的事,還談了當地商人的毛病,話題自然最終又回到僕人身上。查爾斯時而笑笑,時而揚揚眉毛,時而點點頭。同時他發覺,悶聲不響的伍德拉夫小姐一直在盡力壓抑著內心的不平。精明的旁觀者感到有趣的是,她並不怎麼掩飾這種情緒。 查爾斯還是很有眼力的,他看出了萊姆鎮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看出的東西。不過,要不是他的女主人表現了典型的波爾蒂尼主義,他的推理便會仍舊停留在猜測階段。 這時,波爾蒂尼夫人問道:「我辭退的那個姑娘,她沒有給您惹麻煩吧?」 特蘭特夫人笑了。「瑪麗麼?我說什麼也不會讓她離開我的。」 「弗爾利夫人告訴我說,她今天早晨看見瑪麗跟一個男人在說話兒。」波爾蒂尼夫人說一個「男人」正如後來佔領時期兩個法國愛國者說「納粹」一樣。「一個年輕男子,弗爾利夫人不認識他。」 歐內斯蒂娜責備地瞥了查爾斯一眼,目光銳利。查爾斯一時心急火燎,以為人家指的是他,過了一會他才明白過來。 他微笑著說:「那一定是薩姆,我的僕人,太太。」他說明薩姆是他的僕人,以便得到波爾蒂尼夫人的諒解。 歐內斯蒂娜沒有看他,說道:「我本來想告訴你,我昨天也看到他們倆在說話兒。」 「不過,不管怎麼說,」查爾斯很不以為然,「咱們總不能在他們碰到一起時禁止他們說話吧。」 歐內斯蒂娜開口了:「倫敦和這兒鄉下不同,我認為你該說說薩姆,那姑娘容易上當。」 特蘭特夫人聽到「鄉下」一詞,又聽到別人批評瑪麗,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歐內斯蒂娜,親愛的……她可能喜歡說說笑笑,但我從來沒有發現——」 「我親愛的、好心的姨媽,我早知道你非常喜歡她。」 查爾斯聽出未婚妻的聲音裡帶著冷冰冰的諷刺味道,便站到受傷害的特蘭特姨媽一邊了。 「我希望有更多的女主人喜歡自己的女僕。只有女僕感到幸福的家庭才是真正幸福的家庭。」 歐內斯蒂娜聽後不高興地撅起嘴唇,垂下眼皮。好心的特蘭特夫人聽了讚揚,臉微微一紅,也垂下了眼皮。波爾蒂尼夫人一直在樂呵呵地聽著這場火力交叉的唇槍舌劍。現在,她感到非常討厭查爾斯,覺得到了非奚落他一頓不可的時候了。「史密遜先生,您的未婚妻在這種事情上比您看得准。那姑娘我是有數的,以前我只好辭退她。要是您的閱歷再深一些,您就會懂得,在這種事情上怎樣嚴格也不過分。」 她也垂下了眼皮,那意思是說,對此問題她已發表了意見,因而也就有了定論,不必多講了。 「我尊重您的豐富經驗。太太。」查爾斯說,但他的語調裡明顯地帶著冷嘲熱諷。 三個女人都垂下眼皮坐著,但她們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特蘭特姨媽是因為受到讚揚後十分窘迫;歐內斯蒂娜是因為生自己的氣,原來她並非要查爾斯受到這種冷遇,後悔自己剛才不該插嘴;波爾蒂尼夫人則是得意洋洋,暗中高興。就這樣,莎拉和查爾斯終於在她們不注意的當口交換了一下目光。那是短暫的一瞥,但卻包含了千言萬語。兩個陌生人終於發現,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那樣審視地瞪著他,而是望著他。查爾斯決意對波爾蒂尼夫人報復,並就共同的人性給歐內斯蒂娜上一課,顯然這一課對她來說是必要的。 他還想起了跟歐內斯蒂娜的父親最近關於達爾父的一場爭論。頑固勢力在這個國家十分強大,他不能讓這種勢力停留在他要娶的姑娘的心中。他是要說說薩姆,是的,老天在上,他是要跟薩姆談談。 至於他怎樣說,咱們稍等片刻便見分曉。但是這次談話的大體內容其實已經落在了實際情況的後面,因為波爾蒂尼夫人所說的「男人」那時已經坐在特蘭特夫人家樓下的廚房裡了。 那天早晨薩姆的確在庫姆街碰到了瑪麗,並故意問她煙灰是不是可以在一個小時內清除掉。這樣,他自然知道了特蘭特太太和歐內斯蒂娜小姐要到莫爾伯勒府邸作客一事。 廚房裡的談話認真得要命,比波爾蒂尼夫人客廳裡的談話不知認真了多少倍。瑪麗倚在食品櫥上,白嫩的胳膊交叉在胸前,一綹金黃色的頭髮從防塵帽下飄了下來。瑪麗間或也提一兩個問題,但主要是薩姆在講話——講的主要內容是如何擦洗那張長桌子。兩人的目光只是偶爾才碰到一起,隨後便各自羞澀地轉向一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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