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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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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塊小高地頗為寬敞,象高原上的一片牧場。有幾隻短尾巴野兔竄來竄去,將草坪上稍高一些的雜草啃得一乾二淨。 查爾斯站在陽光下,小米草和三葉草點綴著草坪,一簇茉莉花綻開笑臉。他走到高地的邊緣。 就在高地下面,他看到一個人。 他呆住了,以為自己撞上了一具死屍。其實那是一個女人,躺在地上睡著了。她選的地方很特別。從高地上有一大片草叢垂了下來,高約五英尺,將她遮得嚴嚴實實,除非象查爾斯那樣走到高地的邊緣,否則誰也別想看到她。這小小的天然陽臺後面是白堊牆壁,牆壁伸向西南,遮住了冷風,使這塊地方成為一個曬太陽的露臺。不過這樣的露臺大概不會有多少人欣賞,因為它的外邊是一大片三四十英尺長的極為難看的荊棘叢。荊棘叢的外面是真正的峭壁,伸向海邊。 查爾斯的第一個念頭是要抽身走開,免得讓那女人看見。他沒有看清那是誰。他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對周圍的景物視而不見。他遲疑了一下,準備馬上走開,誰知好奇心又驅使他向前挪動了幾步。 那女人仰臥著,睡得很香。她的大衣敞開著,露出靛藍上衣,上衣是棉布做的,領子是白色的。她的臉背著他,右胳膊伸向後面,象小孩子地樣彎曲著。胳膊周圍的雜草叢中開著一簇銀蓮花。她那樣子十分溫柔,可是她躺的姿勢叫人不由聯想起男女之間的事情。它使查爾斯隱隱約約地回憶起在巴黎的那段生活。有一天黎明,在賽納河畔的一間臥室裡,他看到另一個姑娘也是這麼睡著。至於那姑娘姓甚名誰,他現在忘得一乾二淨,興許他壓根兒就不知道。 他沿高地的弧形邊緣走著,來到可以看清那女人面孔的地方。只有這時他才猛地發現,自己撞上的正是法國中尉的女人!她的一些頭髮已經鬆散開來,遮住了半邊臉。他記得在防波堤上看見她的時候,她的頭髮好象是深褐色。這時他才看清了,原來她的頭髮微帶紅色,而且蓬蓬松松,沒有當時每個女人都塗的頭油所發出的光澤。她的面容呈褐色,在陽光下看上去幾乎是紅色的,大概她更注意健康,常曬陽光,對當時把蒼白、倦怠的面容視為美貌的風尚不以為然。她的鼻樑挺直,眉毛粗濃……他看不清她的嘴巴呈什麼形狀。不知怎麼,他感到很煩惱,因為那地方很難找到一個適當的角度來觀察她。 對於這次意外的相遇,他感到精神恍惚,只是站在那兒呆呆地望著。同時,他心裡也充滿一種奇特的感覺。那並非是一種性感,而是一種兄弟情誼或父輩的情誼。他深信,這個可憐的人兒是無辜的,她被社會遺棄是不公正的。他想,她這樣孤孤單單正是這種遺棄所造成的惡果。他不能想像,除絕望以外還會有什麼東西能將她驅逐到這種地方。要知道,在他那個時代,女人都是文靜、膽小,不輕易抛頭露面,難以進行長久體力活動的。 最後,他走到高地的邊緣上,向下看她的面孔。這時,他以前看到過的她那種悲愴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在睡夢中,這張臉是溫存的,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正當他彎著腰、側著身細細端詳的時候,她醒了。 她猛地抬頭向上一望,動作之快使查爾斯已經來不及抽身退避。他窺探別人,被發覺了,但他還不至於因為要擺紳士派頭而否認這一點。這當兒,莎拉慌忙站了起來,披好大衣,回過頭來望著他。他脫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她默默不語,一直那樣驚奇地、慌亂地、略帶羞澀地望著他。她的眼睛很漂亮,一對眸子黑黑的。 他們就那樣站著待了好幾秒鐘,似乎彼此都不理解。她站在下面,腰以下全被雜草遮住,看上去是那麼矮小。她抓住領子,看樣子要是他向她走近一步,她就會逃之夭夭似的。 他終於鎮定下來,找到了合適的詞兒。 「實在太抱歉了。我無意間碰到了您。」說完後,他便掉轉身走開了。他沒有回頭,急急匆匆地回到原路。他來到叉路口,不知該走哪條路,心想剛才應該向她問路。他等了一會兒,看看她是否跟上來。她沒有走過來。於是他邁著堅定的步子,在更加陡峻的小路上走起來。 此時,海面上很平靜;在晚霞閃耀的黃昏中,到處是一片寂靜,只有海浪輕輕拍打著岸邊,發出嘩嘩聲。查爾斯並沒意識到,在他躊躇不決的幾秒鐘裡,整個維多利亞時代的精神已煙消雲散。當然,我並不認為他走的是一條錯誤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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