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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十一章

  波士頓跟洛杉磯一樣,交通非常擁擠,只不過,這兒的汽車相互間還壓得更緊密一些,有的甚至只好在一些狹小、纏繞、不可思議的從前的牛道上行進。

  或者也許我抵達的時候恰好是高峰期,又碰上了一場春季凍雨。

  我停在羅甘機場外的一段斜坡上,觀察著租來的「金牛座」車窗上的刮水器除去堆積下來的凍雨。在短暫的視野清楚的時間中,我不耐煩地努力判斷自己的位置,尋找去波士頓的道路,去發掘阮德爾·依貝哈特大夫的過往的劣跡,對於這點,我始終感到將會大有希望。但是,在這個漆黑的晚上,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是被車燈照亮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張貼廣告,諸如新英格蘭水族館、王子實心面調味計之類。

  我得頂住加熱器的蒸烤,以用它來阻止雨水在窗玻璃上凝結。等了四十多分鐘才進入夏日隧道,可以看到大塊的冰片被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刮起,緩緩地送出,融化後滴淌成細流。如果我和唐納多一起對付這件案子的話,我們現在一定在對這反常的天氣大開玩笑,像一對情侶一樣舒服地躺在暖和的車裡,偷偷摸摸地去度週末。這個想法使我感覺到有點羞恥,燒紅了臉,這時候車流突然向前鬆動了。

  隧道除了是一條狹窄、幽閉、恐怖的氣腔,自身並沒有性欲的經驗,隧道過後是一個複雜的立交橋,結果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困惑,騙我走了不少盲目的彎路。後來我跟著一輛大油罐車走,它卻把我帶到了附近一幢飽經風雨的三層樓房面前。我只好返回立交橋。當我發現一塊「科德角」的路標時我又感到一陣慌亂,只好下車,卻發現自己是在中國城。最後,我只好駛進一家加油站打電話給波士頓地方分局特別行動處的「野嘴」列斯特·沃克爾,他讓我呆在原處。二十分鐘後他趕了過來,爬出一輛綠色政府的公車。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裹著雨衣,戴著一頂編織羊毛帽。他穿過雨雪朝我走來,在我的車前燈照明下,凝成冰片的雪雨就像紛紛墜落的銀針,而他則像個粗魯的愛斯基摩人。我降下車窗,他伸過來一隻戴著手套的手,這是我曾握過的最熱情的手,這個姿勢——我的赤裸的手掌在他的皮爪子裡——並且說明了,我對於這次差務是多麼的缺乏準備。

  「你準備住哪兒?」

  「希拉頓。」

  「跟我來。」

  他鑽回他的車子,我們駛出加油站。幾分鐘後,我們就來到某個商業區的內部。這裡是商業鬧市裡一塊孤立的小塊地盤,每一幢建築都不是摩天大廈或精心修整的商場,而是舊的紅磚廠房和花崗石貼面的辦公建築。你可以很容易想像出,一百年前,葡萄牙漁民推著手推車賣黑線鱈,放債人在破曉之前就得趕到這兒計算出他們銀行的巨大收益,而在那些巨大的直棣窗戶後面,愛爾蘭姑娘們正忙著把鵝毛填進床墊裡去。商業就沿著這條彎曲的小巷繁榮起來當第二天早晨來臨的時候,一百年後也同樣如此。但是,今天晚上這裡徹底的空蕩蕩,徹底的黑暗,除了鈉蒸汽街燈霧濛濛的玫瑰色的燈光穿透這場凍雨。

  「這裡不是『希拉頓』,野嘴。」

  我們隔了一個街區把車停下來,然後在街拐角處碰頭。我的一隻手一直放在我的手提包裡,在裡面是那支瑪格勒姆。

  「我想我們該弄點吃的。」他說。

  這條街顯得空曠和黑暗,沒有一家開著門的酒店,也沒有一家亮著燈的咖啡館。

  在長時間的飛行和精神錯亂的駕駛之後,終於到了波士頓,但我已經徹底地暈頭轉向了,除了在心底還明白一件事情: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揭穿阮德爾·依貝哈特。

  「我沒有時間來觀光。」

  但是列斯特已經走在前邊了。他敲開一扇門。現在我才注意到一扇煙霧騰騰的沿街鋪面的窗戶,在窗戶後面人影憧憧。我們走進屋子,一下子跌入了暖和,煙霧與噪音之中,這些東西在這裡,就如日用商品交換一樣正常。

  這是個很大的、空闊的房間,一張又舊又大的桃花心木的吧台、一台落滿塵垢的黃銅色的通風扇,還有一面映射出所有這些城市人群的鏡牆。公文包全都放在掛滿了衣服的衣帽架下。每一個人——男人和女人——都穿著套裝。我脫雨衣掛在衣鉤上。在我的海軍藍下面,裙子幾乎恰好掩過膝蓋頭,使我看上去很像那些女性業務代理和證券經紀人,我喜歡這種感覺。交際語言、威士忌美妙的味道,使我產生一種現實感,幾乎有點諷刺意味地,這比我在洛杉磯通常的生活都更要現實。在那裡,它榨幹了你的全部能量,而你卻會發現,你只不過是站在一個烤爐蓖子上。但是這裡卻有所不同:當你在洛杉磯等候永恆的審判時,在這裡卻不會有人觀注你,這種解脫的心情真是太複雜了,我只在這些友好的陌生人中呆了五分鐘,我的脖梗就自然而然地鬆弛下來了,就像一個新嬰兒一樣不可思議地感到輕鬆和放縱。

  列斯特為我們買來了「流血瑪麗」,我們碰了一杯,這時,一個臉上肉脂橫堆、黃頭髮梳理整齊的超胖女人走了過來,她抓住他的胳膊,順勢就在他的嘴上親了一口,然後把我們領到一張桌子旁。桌子上放著普通的鹽和胡椒粉瓶子,一個煙灰缸和一瓶「塔巴斯科」烈酒。但是我們倆都換成了伏特加馬丁尼,很快一大盤去了殼的新鮮蛤肉也端了上來。我決定忘掉前面的艱苦旅程。

  列斯特是一個年長的老練特工,從有真空吸塵器時起他就在幹這行了,這也就是他們為什麼會安排他來協助調查這件案子,他對黑幫路數了如指掌,上次關於哈佛醫生的背景調查正是他的傑作。不過作這樣的安排另一個用意通常也是告訴你整個下午都可以沉醉在酒鄉中。我認識到這點是在我看到他準備對付第二杯伏待加馬丁尼時,這時候我們還未看到我們的菜肴。他喜歡這地方不是因為它有真正的鐵皮頂篷,而是因為它離政府中心足夠的遠,所以同事們都不太可能到這裡來,這樣,他就可以在平和安詳的環境中尋求自我墮落。

  列斯特的臉已脹得通紅,看起來他是費了很大的努力,才把手探進他肌肉發達的懷中,從一件苔薛綠的純羊毛夾克的內口袋中掏出了兩張折疊著的紙頁。

  「知道嗎,我已經拿到了你需要的……」他用顫抖的手把紙撫平,「這就是凡·何文這個小女孩。」

  他停下來舔了舔嘴唇,又給了他的伏特加一個吻:是呀,它們才是最親密的朋友。

  「關於依貝哈特,每個人都說著同樣的看法——漂亮的傢伙,聰明,身強力壯,好醫生,以及諸如此類的廢話。但是,只有這位凡·何文的小姑娘對他有刻骨之恨,說他毀了她的一生。」

  「她很出色?」

  「她是一個搞音樂的學生,拉小提琴。」

  他向我坦白地一笑:「聽著,安娜。如果我不是認為她很出色的話,我也就不會促成你這次的波士頓之行了。」

  「我受的欺詐已經不少,這算不了什麼。」

  「我幾年裡總要這麼做上一回。安娜,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丟臉的。」

  我想,在這個凍人的夜晚,正是他這雙大手掌把我救了出來。

  「關於依貝哈特的事情,在你的電腦上還有些什麼?」

  「否認有犯罪記錄。沒有治療失當。合格的童子軍。事實上,在1985年,這傢伙還隨一個慈善代表團出訪過非洲,救助了一些婦女。」

  「噢,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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