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大英博物館在倒塌 | 上頁 下頁
三〇


  亞當向旁邊一閃身,讓她過去。「你一定在納悶我在你的房子中幹什麼……」

  「我想是我的女兒讓你進來的吧?」

  「不是,是樓下那些男人——」

  「她太不聽話了。我告訴過我外出時,如果有人敲門,不要開門。」

  「不,她真得沒有開門。是那些男人——」

  「好了,不管怎樣,你現在已經進來了。」羅廷迪恩夫人說道,她似乎耳朵有些背,「難道你不想來點兒聖水嗎?」

  「我不渴,謝謝。」

  「我覺得你不是一位教友,埃普比先生。」羅廷迪恩夫人說著把手伸進一個安裝在牆上的聖水缽中,在胸前圓了一個十字。、「噢,不,我是您的教友,」亞當說道,「我只是不明白…·」「請坐,」羅廷迪恩夫人說著把起居室的門一下推開,「我去沏茶。」

  起居室的裝飾與門廳非常相似,裡面放著一些笨重古樸的家具,牆壁上掛著許多昏暗的宗教油畫。所有家具上面都放著許多與宗教有關的小裝飾品。亞當在一把硬硬的直背椅上就座。他隱約聽到有人從羅廷迪恩夫人剛才關閉的那扇門旁邊走過,一會兒之後,又聽到從房子後面依稀傳來充滿怒氣的說話聲。可能是羅廷迪恩夫人和她的女兒在爭吵。

  他站起身,在房間中忐忑不安地走來走去。壁爐架上的一個玻璃箱底上放著一塊人的手指骨,這把他嚇了一跳:他想那東西可能是樓下幾個穴居人中的一位捐獻給她的。但是玻璃箱上鐫刻的銘文是:「幸福的奧利弗·普蘭克特,為我們祈禱吧」。他走到窗前,把網絡窗簾拉開。外面很黑,街燈閃著暗淡的光,每盞街燈周圍都為霧氣環繞,形成一個個光環。借著這微光,他剛能看清停放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車。一切還算正常。他轉過身,開始觀看一個帶玻璃隔層的書架。書架上了鎖,但他能看清梅裡馬什幾本書的書名,還有其它一些昔日的天主教著作:切斯特頓的《諾廷希爾區的拿破崙》、貝洛克的《通向羅馬之路人亨利·哈蘭德的《主教的鼻煙盒火羅伯特·休·本森的《回來吧!趕快回來吧!》、約翰·格雷的《詩集》。看上去,這些書很像首版,上面也許有作者的簽名。強烈的好奇與激動竟使他的身體發起抖來。書架最底層的一個黑色文件盒尤其引起了他的興趣。在那模糊不清的標簽上,他剛好可以辨認出這幾個字:「埃格伯特·梅裡馬什——未發表的手稿」。也許他今天來這裡還是來對了。他決定給羅廷迪恩夫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聽到門廳裡傳來瓷器的撞擊聲,我們的朋友以對他而言不同尋常的速度跑到門口,向即將進來的人獻殷勤。

  「我一直都非常羡慕您的『那些東西』,」他說著伸手去幫她推茶具車。

  「那些書主要是我叔叔的,」她說道,「但是人都會盡力而為的。」她言辭含糊地用手指了指一個櫃子,裡面的隔板上放著許多聖物箱、聖像與盛有法國朝聖中心盧爾德鎮聖水的小瓶子。這些東西色調暗淡、落滿了塵土,但充滿了虔誠。

  她用一種古老而悠閒的方式沏茶,將水從一個冒著絲絲熱氣的銅罐中倒進茶碗裡。

  「放一塊方糖還是……」她問道。

  他一邊斟酌著自己的答話,一邊抽出時間審視自己的新朋友,儘管在這種場合下他非常膽小。她穿一件用黑色軟布料做的普通長袍,腳穿一雙他覺得非常不合時宜的鞋子,胸部掛著一個極為普通的金十字架,那是她推一的飾物。她神情天真無邪,一本正經、極為平常、安詳而充滿了正義感——這種臉色他在灰暗的天主教堂的附屬小禮堂中見過許多——臉色蒼白,手捧念珠。看到亞當憂懼的樣子,她感覺就如同放在手心中的一本裝訂質量很好的舊彌撒用書:翻得很舊但仍很乾淨,由於用的時間較長,封皮都變軟了,但是書脊仍很挺直、結實。

  「兩塊。」他大膽地說道。

  「你的牙齒很好。」她改變了話題。

  他努力纏著她不放。「您的洞察力很強。」

  「埃格伯特叔叔的牙齒也很好。」她接著說道,「他有一個嗜好,即在禮拜天做完感恩禱告之後吃巧克力泡夫。」

  「那麼,你以前和你的叔叔生活過了?」

  不知什麼原因,這一問題似乎讓她感到非常不安,她開始胡亂擺弄茶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說道。

  關於梅裡馬什的記憶顯然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看來提出有關手稿的問題時一定得小心翼翼。他努力改變話題,但是他所想到的各種辦法都不可行或者可能給她帶來傷害。

  「把你的女兒叫來和我們一起說話好嗎?」他最後冒險說道。

  那雙精明的灰色眼睛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有點頭疼。我希望你以後會有機會與她相識的。」

  「我也這樣想。」他立即回答說。

  「也許你可以向我解釋一下她的情況,埃普比先生。我得承認,我不瞭解現代的年輕人。」

  好了,他終於找准了一個機會。

  「我相信,您自己的母親以前也一定說過同樣的話。」他微笑著試探道。

  羅廷迪恩夫人把茶杯放下。「在一位信仰天主教的母親與女兒之間應該不存在任何信任問題。」她似乎想通過這句話讓他做好思想準備,然後再發出致命一擊:「你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嗎,埃普比先生?」

  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他又不會掩飾自己。她耷拉下眼皮,然後低聲說道,「我道歉。我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

  「噢,我不在乎把事實告訴你。」他可憐地乾笑著向她保證說。

  「你是指……」「我是指有時一個懦夫喜歡別人認為他比懦夫還要糟糕。這是美德在向醜惡致敬。」

  「啊。」她只說了一句。

  他把茶杯放下。

  「再來一杯嗎?」

  「謝謝,這條非常好喝。」

  她向他的茶杯裡倒茶的樣子嚴然是一位專家。「弗吉尼亞從小就接受過非常嚴格的管教,也許過於嚴格了。我在女孩的教育問題上思想比較陳舊。」

  「弗吉尼亞。」他品味著這個名字,「這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名字。」

  羅廷迪恩夫人直直地看著他。「結婚後,她的體重會猛增到兩千鎊。」她說道。

  那麼,他們的對話可以到此為止了。他們終於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像大多數情況一樣,這種結果充滿了迷惑,讓人感到些許失望,而且還帶有某些破舊。古老而又讓人傷感的遺跡——童年、水壺與自行車輪。但是當他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向外噴水時不得不說出如下欽佩的話:「我非常羡慕你結交的那些單身漢朋友。」她只是長長地端了幾口氣,就開始勇敢而不失禮節地回答他的話。

  「你結婚了嗎?你年紀還不很大,對嗎?」

  「我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他強調道,「因此,我更加迫切地希望在您,親愛的夫人的慷慨相助下,成就一番事業。」

  「噢,我得慷慨相助,對嗎?」她取笑他說。

  「一點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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