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大英博物館在倒塌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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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書桌中穿過,來到他和加莫爾來這裡看書時經常坐的那幾排書桌中間,發現了幾個兩年來一直在他身旁工作、但是從未打過交道的熟悉身影。他們中有幾位是工作認真、講究效率的美國人,工作起來就像永遠不知道疲倦的發動機,為他們提供資助的是古根海姆基金會;幾位戴穆斯林頭巾的錫克教徒,人們都稱他們辛格先生,都在研究印度文化對英國文學的影響;幾個臉上長滿丘疹、戴著眼鏡的女士,她們發現某人的腳注中出現某種錯誤時會暗自竊笑。然後是博物館的幾位工作人員——一位鬍子長得都快碰到腳的先生,那位穿短褲的女士,一位穿一雙形狀非常古怪的鞋子、頭戴一頂划艇運動員帽的男子,他桌子上放著一根單弦琵琶,正在讀一張蓋爾語報紙。還有一位不停地抽鼻子的女人。亞當認出了加莫爾放在一張桌子上的大衣與公文包,但座位卻是空的。 他最後在北館中找到了加莫爾。他們通常不到那裡看書:那裡的溫度非常高,而其低矮的長方形結構以及綠色的裝飾物給人一種置身於一個熱帶魚類水族館中的感覺。北館是專門用來查找珍稀書籍的地方,那裡也有幾把椅子,但只有著名學者才能享用。他們可以把自己借閱的書放在桌子看,時間不受限制。除了用來堆積名人撰寫的書籍與帶有名人姓名的卡片以外,很少有人在這裡的書桌前就座。它們使亞當聯想到一個空蕩蕩的蠟像館,因為所有展品已被運走去修繕。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低聲問加莫爾。 「我正在讀一本據說是黃書的書。」加莫爾解釋說。「你得填寫一張專門的申請表,才能來這裡,在管理員的鼻子底下看這本書。我想,你還沒有進行手淫吧。」 「我的天啊。你以為讀《查特萊夫人的情人》會讓我幹那種事嗎?」 「我不應該這樣想,現在你可以把書買回家,邊看邊手淫。」 「你在閱覽室中為我保留的座位呢?」 「就在我的旁邊。我想是13號。」 「你似乎老是抓住與我有關的這個數字不放。」亞當氣憤地說。「我不迷信,但是冒那個險設任何意義。」 「冒什麼險?」 「這事與你無關。」亞當說道。 他回到閱覽室,擁熟地拿著那本厚厚的目錄手冊,填寫借書單,準備借閱《虹》及幾本勞倫斯評論。然後他回到加莫爾為他保留的座位上,等圖書管理員找書。相對於現在這個更加閒適與優雅的時代來說,大英博物館的一大落伍之處在于圖書管理員得把書送到讀者的書桌旁。這裡的圖書館太大了——亞當知道這裡的藏書大約有六百萬冊——但管理員卻很少,讀者從填寫借書單到最後拿到書要等上一個多小時。他坐在那把帶棉墊的大座椅上,並不理會旁邊的讀者向他投來的嫉妒與譴責的目光。不知為何,閱覽室的座椅中只有十分之一帶有棉墊,因而讀者們都競相搶佔。 加了棉墊的座椅坐起來非常舒服。亞當想知道這些座椅是不是也是布朗龍家具公司生產的。如果真是這樣,他覺得自己會懷著莫大的熱情參與那個有獎征聯比賽。 我獨愛布朗龍座椅因為我用它寫論文通常情況下,生產商的名字可以在椅子下面看到,是不是呢?亞當想把自己的座椅翻過來看一下,但是斷定那樣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沒有人在注意他。他故意把一支鉛筆丟到地板上,然後彎腰去撿,趁機向座椅下面看了一下。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標牌,但上面的字跡看不清楚。 他把頭直接伸到椅子下面,不料身體一下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鄰桌投來驚奇、厭惡或者感到好笑的目光。亞當滿臉通紅,一方面是因為覺得異常尷尬,另一方面是因為剛才頭朝下,血貫到了頭部。他回到座位上,用手摸了摸頭。 亞當心中充滿了自憐。這是他這天上午第二次摔倒在地。接著他頭腦中開始出現幻覺。顯而易見,他得了某種疾病,他就要精神崩潰了。他帶著一絲興奮自言自語地重複了剛才那兩個詞:精神——崩潰。這兩個詞使他想到安靜平和、被動接受的未來,因為無助而從塵世中退隱、將憂慮帶來的巨大壓力轉移到別人的肩上。他想像著自己安靜地躺在一個幽暗的房間中,憂心忡忡的朋友與醫生站在他的床邊低聲商議如何診治地的病症。也許他們會向教皇發出請願,為他和芭芭拉爭取到特許狀,可以採用人工避孕方法。也許他會死去,他悲慘的遭遇引起了梵蒂岡會議的注意,為此自然法則教義得以修訂。總之,他會獲得許多好處8但是他決定不能讓自己的精神崩潰。 工作,工作。他開始動作敏捷地打開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很快那張鋪著一層藍皮墊的書桌上堆滿了書、文件、文件夾、索引卡片以及寫滿了筆記與參考資料的碎紙片。亞當的精力與毅力就像被投進冷水中後的溫度計急劇下降的水銀柱一樣一落千丈。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把這麼多資料組織成一篇結構嚴謹的文章呢? 亞當的論文題目原定為《論現代小說的語言與思想》,但後來經過研究學會的刪減,到現在就變成了《論三部英國現代小說的長句結構》。這種刪減似乎並沒有減輕他的工作量。他至今尚未決定選哪三部小說進行分析,也未決定長句的標準是什麼。他滿懷希望地想,勞倫斯的作品中有各種句子,他的作品一定非常典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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