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三二


  「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去了墓地,那只花圈就擺在草地上。花圈真美——墨綠色的葉子映襯著雪白的花朵。它真是——實在是無可挑剔。」

  「但舉行葬禮時,它並沒有送到——要不我們都會見到的。」

  「呃,正是。它是後來才送來的。給單獨送來的——不是送就是放在那兒。是的——放在那兒——有人將它放在那兒——沒跟別的花圈放在一起。卡片就別在上面。弗蘭克——誰?誰?為什麼?」

  從看到花圈以來,這些問題就像蠓一樣一直在我腦中嗡嗡亂飛。

  弗蘭克臉色陰沉,十分嚴肅。他用手指把卡片翻了一兩下,我渾身顫抖。

  「有人想恐嚇我們——想傷害我們。」

  「噢,我倒覺得後者不會——」他立即接口說,還是過去的那個弗蘭克,一心只想安慰別人。

  「會是什麼原因呢?」

  「仇恨。」

  「可沒人恨你們,德溫特夫人,你或是邁克西姆——那都是這麼久遠前的事了。再說——」他又看了看卡片。

  「再說呂蓓卡死了。」

  「是啊。」

  「弗蘭克——我們得談談。你一定要告訴我——那些我沒聽說過的事。」

  我看見他臉色有點變——變得陰沉,顯得有點憔悴的樣子。

  「我需要知道。最主要的,我必須保護邁克西姆——可我必須瞭解有關這事的一切。」

  「真的沒什麼事可說的——絕對沒什麼秘密。我同意你的看法——邁克西姆很幸福——比過去那些年幸福。肩上的包袱卸去了——很明顯,這只不過是一個卑鄙的玩笑,可決不能讓他知道。」

  「一個玩笑?」

  「或者說是個詭計。」

  「卑鄙——惡意——讓人痛苦——惡毒。」

  「是的,正是這樣。不管怎麼說,從卡片裡我看不出還有多大用意。你願意讓我拿著,幫你把它毀了嗎?那樣肯定更安全些。」

  我垂眼看著他手裡的這張白卡片。當然,他是對的,我只需讓他單獨處理這事就成。好心,能幹,善解人意的弗蘭克。但是,我沒法把眼光挪開,我瞪大眼看著那黑色的字母,它就像是一道符咒,把我吸引住了。

  「聽著,我肯定這事跟那壞透了的傢伙傑克·費弗爾有關——他還在什麼地方鬼混,戰爭期間我碰到他一次,還在報上看見他的名字,說他跟一件卑鄙的訛詐事件有關,反正就是這類事。他實實在在就是這種人——他心靈扭曲,心思乖戾,有一種黑色的幽默感。我總覺得這事跟他有干連。」

  傑克·費弗爾——我轉過身看著山崖,借此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仍然去看看那真正的美好的真實的一切……可就在我們專注地交談的當地,那只鷹已經飛走了。我尋思著我再也看不見它了,我失去了它,而且我永遠也無法在記住它是多麼美麗雄健的同時,不記住所有這一切——這張卡片,弗蘭克為掩飾這事所作的努力,以及現在又加上的另一個人的名字。

  傑克·費弗爾。呂蓓卡的表兄,她濫交的男人中的一個(她鄙視那些人,只不過借他們消遣取樂而已),那個糜爛、斜眼、醉醺醺的傑克·費弗爾。我記起了在曼陀麗曾與他單獨呆在晨室裡,我忘不了當時他那種蠻橫傲慢地上下打量我的神態所帶給我的感覺。「我啊,還真希望有個結婚三個月的新娘在家裡等著我呢!」

  「弗蘭克——」我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請把真實情況都告訴我。」

  「我希望我向來都那麼做了。」

  「你還有什麼關於——關於呂蓓卡的事瞞著我嗎?是我長久以來一直不知道的。」

  「沒有。對此我可以向你保證。」

  「那麼,那麼這——」我指著這張卡片——「對我們該怎麼做毫無妨礙嗎?它是否意味著我們不能回家?」

  我滿心企盼他把這一切都妥善解決,確定我們的未來,我一心要相信他說的話,相信這只花圈只不過是一種可怕而又愚蠢的玩笑。傑克·費弗爾。是啊,一點不錯,那種事只有他這種人會幹。他會對此計劃哈哈大笑,還像過去那樣,唾沫飛濺,他會因達到目的而獲得極大的樂趣。我試圖在腦中勾勒出他的模樣:書寫這張卡片,把它系在綠色的花圈環上,安排某個人去送花圈——詳細指點他們該怎麼幹,因為我總覺得他自己是不會親自把花圈送到教堂墓地去的。

  傑克·費弗爾。對,當然是他。

  「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可害怕的事,」我對弗蘭克說。

  太陽落山了,一股冷峭的風開始掠過石南吹來。我們抬來朝吉普走回去。

  「根本沒什麼可害怕的。再稍稍給邁克西姆點時間——只要你喜歡,盡可能在這兒多呆些日子,然後——你們為什麼不租輛車子,駕車在英格蘭作一番漫遊呢?——重新習慣起這兒的一切——去看看那些你沒去過的地方。」

  「呃,是啊——弗蘭克,這是個多妙的主意啊!我們沒理由不這麼幹,不是嗎?」

  「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

  他友好地笑了,如釋重負,一邊伸手攙我上車。

  「謝謝你——」我說,突然感到一陣愉快輕鬆,我就俯身向前,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因為他又讓我恢復了心境的寧靜,我幾乎不再感到那麼心焦恐懼了,我們的未來重又變得安然無虞。

  他臉色通紅,匆匆關上吉普車車門,不由讓我發笑。我真希望能把他這副模樣告訴邁克西姆,我們可以為此而開懷大笑,但是,當然,我不可能告訴他。我心情是那麼輕鬆,弗蘭克使我充滿信心,相信一切總歸都會順順當當的一一弗蘭克總是那麼善於為我排憂解難——弗蘭克使我看到那一切根本無所謂——實際上只不過是個卑劣的玩笑。

  這些事決不會再提起,擔心、不安、恐懼,以及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一定得秘而不宣。

  「我真高興,我們看到了那只老鷹——邁克西姆會嫉妒的。」

  「就是——」

  「我只希望它——是在另一時刻出現——」

  「是啊。」

  「還希望他也在那兒——」

  「我明白。」

  「弗蘭克——你覺得還會有別的事發生嗎?」

  「天知道。晤,他不會有機會幹這事了吧?」

  「如果真是傑克·費弗爾。」

  「我確信不會了。」

  「是啊,是啊,我希望你是對的。」

  「別再往心裡去了。我真的認為你不該再去想。這事是很可鄙,但別讓它鑽進你的心裡——那只會讓他覺得太舒服了。」

  「行,行,我儘量別想。謝謝你,弗蘭克。」

  「現在你覺得輕鬆些了嗎?」

  「是的,」我說。「是的,當然哩。」

  這句自欺欺人的話說得太容易了,因為我要自己相信真是這麼回事。

  我們開車順著這條陡峭的山路朝大湖和又長又矮的白房子駛去,雲團翻滾緊隨著我們,正在迅捷地聚攏來,這樣,等我們剛到前門,大雨便傾盆而下,弄得我們幾乎看不清湖面。邁克西姆正坐在明亮的爐火旁看(月亮寶石),幾個小男孩們在一間外屋裡玩躲海盜遊戲。稍後,弗蘭克會開車帶珍妮特到鄧艾格去買東西。四下那麼恬靜,平平常常的,真是一個幸福、安然、毫不受外界干擾的世界。呆在這兒我感到安全,沒人能找到我們或是觸犯我們,我真想一直待在這兒。

  但我們沒法這麼做,再說,我滿腦子都是弗蘭克的那個建議,我已經按他所說的,屏棄了關於花圈和卡片的所有想頭,而心心念念盤算如何花些時間,一起開車,到我們還不曾瞭解的那部分英國去探訪一番。尋訪,不錯,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幹的——漫遊,尋訪,直到我們發現一個地方。那是個什麼地方,在何處,對此我一無所知,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當我們發現它時,我是會知道的。

  我想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向邁克西姆透露這個打算。我坐在他對面,他在看書,我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叫喚,又有腳步聲,又一聲叫喚,那是小男孩們在愉快地玩耍,不,還不到時候,我想。將來該是這樣的,我想,我們也會有這一切的。邁克西姆抬起目光,露出了笑容,不過他整個的思緒都深深地沉浸在他手中的書上。我還沒法觸到他的心思。再說,如果要說,我必須要有十分的把握——我真害怕機會突然消失,會打破我那小小的脆弱的希冀和計劃,我害怕他對此彬彬有禮地加以拒絕,他的心情會再次緊張不安,過去又會出現,讓他想到為什麼我們不能留下來,為什麼我們又得重新四處浪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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