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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代價(3)


  他提高了聲音,眼前的情景使我的心都懸起來了:一個小小的女人,穿著破衣爛衫,跪在一個狹窄的房間裡,正在默默地乞求。好像縮著臉,看不大清楚;眼珠凹陷,像一隻受驚的動物;灰白的皮膚有抓傷的痕跡。如果她是個年輕人,那現在年輕的痕跡已蕩然無存;在我們面前哭叫的,是一個驚恐萬狀的老太婆,癟著嘴,四肢乾瘦如柴。她身上已完全沒有智慧的影子。她不斷發出一種「嗡嗡」聲,既像是哭泣,又像是歎息。

  「我給您介紹一下,雷切爾·奧爾布萊特,19歲半,身高1.75米,生於北卡羅來納州的羅利,喜歡跳舞和騎馬。我們把她弄來時,她正準備學法語。下星期我們就將放了她,已經關了20個月了。她快了。」

  這時,那個幽靈般的女人又從嘴裡吐出一些聲音。我過了好一會兒聽出那是英語:

  「救命!救命……」

  「救命!太晚了,我的寶貝,誰也不會來救你的。聽到她整天哭著哀求我們,真是一個噩夢。我怕她得精神病,她來的時候多漂亮啊:古銅色的皮膚,肌肉健壯,小巧而迷人。」

  我起初還以為斯泰納得了怪病,也許是高原上的怪病。慢慢地,各種細節都湊到一塊,我應該一目了然了。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瘋到了極點。察覺到了這一點,我感到非常驚慌,我不斷地重複說:

  「太卑鄙了,這太卑鄙了……」

  「是的,邦雅曼,這是很卑鄙。我同意您的看法。但別忘了她是個罪人,她罪有應得。」

  「如果說她長得漂亮,那也不是她的過錯。她總不能躲著不出來吧。」

  「是她的過錯!您剛才說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長相負責,只有俊男靚女都把臉遮起來,或接受外科醫生的手術,我們才能得到安寧。」

  我沒有說話,這種殘酷的行為使我心情沉重。斯泰納可能把我的沉默當作疑慮了,囚為他突然提高了聲音:

  「您不相信我?您小看我們,是因為我們只有三個人,卻要對付全人類?」

  我聳聳肩。瘋子數以萬計,可我沒想到有一天會遇上這麼一個。一道深淵出現在我面前。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斯泰納把兩隻手放在我肩上,眼睛盯著我。我不敢正視他的目光。一道青筋在他的額頭上跳著,好像有只野獸藏在他皺巴巴的大腦中,想跳出來。一條條細細的唾沫堆積在他的唇角,使我想起教過我的幾個教授。

  我猜測著他的心思。他可能隨時都會發作。我覺得他既怕跟我說得太多,又怕說得太少我會不相信他。我應該逃走的,碰碰運氣。可我傻傻地呆在那裡,被動極了。我可憐地咳嗽著,藉以掩飾自己的窘態。斯泰納又恢復了那種誨人不倦的語氣,他的熱情跟他的理論一樣讓我反感。他就像有的情人那樣,狂熱得可怕。有時,人們在完整主義者家中能遇到那種情人。我應該閉上耳朵,不再聽他的詭辯的。

  「邦雅曼,讓我們關燈吧,好不好?我需要集中精神。」

  他把燈全關掉了,黑暗中只有一盞小小的長明燈。又回到了黑暗之中,我感到很憤怒。

  「謝謝您聽我說話。如果我堅持。您會表現出巨大的耐心的。您想不到這對我來說有多大的好處。最主要的東西我還沒講呢!綁架的步驟、次要的細節和注意事項我就不說了。事先一切都準備好了:熱氣系統、通風管罩、清洗房、焚化爐,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清到外面去了。我們在做地下工作,就像當年的遊擊隊。當然,這是另一場戰爭。我們的活動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本原則上的:不讓任何人看見。您知道是什麼東西讓我們的俘虜變醜的嗎?讓誰也看不見她們。美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受人讚賞,到處炫耀。不再把目光投向它,它就暗淡了。我們在這裡是這樣做的:這些漂亮的造物,自以為自己了不起。對她們來說,每天都應該是一場全民公決。現在,我們一下子切斷了她們的生命力之源,切斷了投向她們的愛慕的目光和敬意。這些傲慢的、冷冰冰的可人兒不是痛恨貪婪的目光嗎?在上面她們不是生活在別人的目光當中嗎?現在,我們讓她們受到極大的恥辱:讓人看不見。」

  「其結果,是她們立即就憔悴了。對了,我告訴過您我們這座木屋的名字嗎?它叫做『晾草架』。這是來這裡放牧的牧民們這樣叫的。這是一個農業用語:指的是用欄杆圍起來曬草的圓錐形空地。我們很喜歡這個名字,覺得它是命運的一個象徵。我們把『晾草架』變成了一個隱居地,最漂亮最漂亮的女人在這裡像鮮花一樣慢慢枯萎。我們對我們的客人,現在主要是女的,不施加任何暴力。我們把她們從數百公里外的地方綁架來,決不讓她們看見,我們也不讓她們跟我們說話。她們的衣服被燒了,證件被毀了,珠寶首飾被熔化了,不管它昂貴到什麼程度。在這裡,只要她們沒有回到正常的人類社會,就沒有法律,沒有權利。」

  「她們的密室,鋪了隔音層,做了隔牆,有個盥洗室,有台攝像機隨時監視著她們。可惜,我們的寄宿者一次最多不超過兩個,我們人手太少了。我們是低級的手藝人,就像邊境兩邊遍佈汝拉山谷的鐘錶匠。」

  斯泰納沉默了。我不喜歡這樣。我怕黑暗,怕在地下,怕獨自呆著。我等待他繼續說下去。只要他開口,我心裡就平靜了。他滔滔不絕,甚至沖我發火,我都會覺得有一種安全感。我只聽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吸著。他會突然毫無理由地想起來打我。

  「這樣就足以使她們變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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