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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六回 舊情未了將軍怒斥嬌兒 積怨難消太守責怪家兄

  從明道二年的夏天一直到第二年的景佑元年(公元一零三三年~一零三四年),趙行德離開了部隊,在瓜州王曹延惠的府上潛心翻譯佛經。延惠為譯經專門提供了一所公館。秋末,興慶的六名漢人學士終於到達瓜州,加入到譯經的工作中來。譯經的工作夜以繼日,進展順利。連同行德自己,共七人,他們將經卷分為涅槃部、般若部、法華部、阿含部、論部和陀羅尼,分工承擔。

  瓜州的天氣正所謂「嚴寒九十天,酷暑五十日」,一年到頭極少下雨。冬、春兩季,刺骨的寒風卷起漫天的黃沙,鋪天蓋地,經常是數日不息,直刮得天昏地暗,晝夜不分。

  行德自己承擔金剛般若經,因為他在肅州時就讀過這部經書,所以翻譯起來比較順手。行德埋頭譯經,一時間忘掉了周圍的一切雜亂紛繁。

  這一年的剛一入夏,朱王禮就經常率部出城與出沒在附近的吐蕃軍作戰。他們經常抓一些俘虜回營,其中有吐蕃人,也有回鶻人。朱王禮無論大小戰鬥,都要親自出馬,十分辛苦。

  但是只要朱王禮不出城與吐蕃作戰,行德就會到他那豪華的公館去拜訪他。

  初秋的一天。行德又去拜訪剛剛出征歸來的朱王禮。朱王禮顯得有點興奮,行德看到他高興的樣子,也覺得很欣慰。只是朱王禮從不談及戰鬥的經過。有時行德固執地追問,他也只會含混其詞地隨便說說。他的小妾名叫「嬌嬌」,是個年青的漢人女子。他讓她端茶進來。看得出朱王禮還是很喜歡嬌嬌的,而嬌嬌也十分願意服侍朱王禮。

  行德來朱王禮這裡多次,總是聽到朱王禮輕聲細氣地呼喚「嬌嬌」,他想起朱王禮在戰場上發出進攻命令時的吼聲,對比之下,覺得簡直有點滑稽。

  一天,行德又來看望朱王禮。朱王禮剛從戰場上回來,鎧甲還沒有來得及解下來,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休息。這是一個少有的無風的晴天,秋天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庭院裡。飲茶畢,他將鎧甲脫去。天氣有點燥熱,朱王禮又把裡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嬌嬌靈巧地轉到他身後,幫他脫衣。

  「這是什麼?」

  突然,嬌嬌問道。行德朝她那邊看去。嬌嬌一隻手上搭著朱王禮的衣服,另一隻手裡拿著一串項鍊。行德見到朱王禮的目光慢慢地轉向了嬌嬌。當他看清了嬌嬌手中的東西時,他的臉色大變,厲聲吼道:

  「放開它!」

  嬌嬌嚇得連忙將項鍊放到桌子上,呆呆地看著朱王禮,一句話也不敢說了。朱王禮從桌子上拿起項鍊,進到內室去了。當他回來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還是輕聲細氣地呼喚著嬌嬌,讓她去泡茶。

  行德回到自己的公館時,一整天心情都無法平靜下來。朱王禮的項鍊與自己的那一條不是一模一樣的嗎?行德只看了嬌嬌手裡拿著的項鍊一眼,就足以判斷出它與自己的那一條完全相同。行德回憶起,回鶻王女生前有兩條相同的項鍊,其中的一條現在在自己手中,另外一條看來是在朱王禮那裡了。如果真是如此,朱王禮又是怎樣弄到手的呢?難道她會像當初贈送給自己一樣,又將另一條項鍊送給別人嗎?也許是朱王禮從她手中搶過去的吧?

  行德百思不得其解,而又無法排遣。他考慮再三,看來除了問朱王禮本人之外,沒有其它的辦法可以搞清楚這個問題。直到夜深,行德才從這種冥思苦想中漸漸解脫出來。其實,問題的根本還是在於那串項鍊的出處。從中可以看出朱王禮當初對回鶻王女的情份,以及他至今對她仍然不能釋懷。當然,此中細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話說回來,自己又未必有這個權利要知道那些細節。的確,她曾與自己有約在先,但是自己後來並未守約如時歸來。儘管如此,那女子還是為了向自己表明心跡,從甘州城上跳下,「一死以報君恩」。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至於其它的事情,大可不必再加深究了。

  行德到頭來並沒有向朱王禮問起他與那個回鶻女子的關係,也沒有再提起那條項鍊的事。不管那條項鍊是她的,或者不是她的,已經與他和那女子之間毫無干係了。

  自從「項鍊事件」以後半月有餘,尉遲光又突然來到行德的公館。尉遲光這次是從興慶回來,只在瓜州住兩三天就又要去沙州。算起來,至今也有一年未通音信了。

  尉遲光來訪的時候已近黃昏,太陽落山,寒氣四起。尉遲光還是那副兇悍的樣子,目光銳利,咄咄逼人。行德讓他坐下說話,他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一張椅子上,張口就言明,今天不問個明白是不會回去的,接著又說:

  「你那串項鍊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我的眼光不會錯的,那不是一串普通的玉珠,而是於闐玉中的極品,月光玉!我闖蕩江湖多年,走遍河西各地,到手的玉石不算少數,但是看到這樣的珍品也是第一次。我並不是要奪人所愛,那串玉珠放在你手裡也可以。我是想搞到另一串。」

  「還有一串?」

  尉遲光的話使行德大驚,他不由得大聲問道。

  「是的,應該還有一串。告訴我,還有一串在哪裡。我一定要弄到手。我這個人想要的,從來都是一定要弄到手的。這種項鍊肯定是有一對的,還有一串在誰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

  行德答道。

  「你不會不知道。你只說你這一串是從誰手中得到的,到底是誰,你說呀!」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尉遲光凶像畢露,但是很快又收斂了語氣,說道:

  「何必如此呢,好歹我們也一起走了一趟興慶,不算兄弟也算是個朋友吧。」

  「反正我不知道。」

  「這麼說來,你的項鍊難道是偷來的?」

  「不知道。」

  尉遲光終於不耐煩了,臉色一變,大聲喝道:

  「你不要不識抬舉,我尉遲光還從來沒有這樣低三下四地求過人。」

  說罷他站起身來,朝四周看了看,又想向行德動手。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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