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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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師衝動地跨上前去表示抗議。「可是長官,這不可能!」他脫口而出,「我們並不是對所有的人都很瞭解。」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卡思卡特上校質問他,然後又友好地微笑道,「惠特科姆下士給我拿來了一封最常用的通函,它足以能應付任何情況。聽著:『親愛的太太/先生/小姐或者先生和夫人:當我獲悉您的丈夫/兒子/父親或兄弟陣亡/負傷或據報告在戰場失蹤時,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我內心所經受的深切的痛苦。』等等。我認為這樣的開場白精確地概括了我的全部感受。聽著,要是你覺得幹不了,那就最好讓惠特科姆下士來負責這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拿下煙嘴,兩手拿住它的兩端,就好像它是一根條紋瑪瑞和象牙做的馬鞭一樣。「這是你的一個毛病,牧師。惠特科姆下士告訴我,你不知道怎樣將職責委託給旁人。他還說你這人沒有一點創新精神。 我說的這些你不反對吧,對不對?」 「對,長官。」牧師搖了搖頭,心裡感到沮喪,覺得自己很可鄙,這是因為他不知道怎樣將職責委託給旁人,沒有創新精神,也因為他實在想斗膽跟上校作對。他腦子裡亂成一團麻。屋外士兵們正在進行飛碟射擊,每次槍響都讓他的神經受到一次刺激。他無法適應這些槍聲。 他的周圍是若干蒲式耳的紅色梨形番茄,他幾乎相信自己很久以前在某個類似的場合,也曾站在卡思卡特上校的辦公室裡,四周圍也是這麼多蒲式耳的紅色梨形番茄。又是「曾經相識的幻覺」。這場景看起來很熟悉,可同時看上去又是那麼遙遠。他感到自己的衣服滿是污垢,且舊得不成樣,因而心裡怕得要命,生怕身上會散發出怪味。 「你對什麼事情都太認真了,牧師,」卡思卡特上校用成年人的客觀口吻直率地說,「這是你的另外一個毛病。你老是把臉拉得長長的,讓人喪氣。你就讓我看你笑一回吧,笑呀,牧師。你若現在就能捧腹大笑,我就給你整整一蒲式耳的紅色梨形番茄。」他等了一兩秒鐘,兩眼盯著牧師,然後得勝地哈哈大笑著說,「瞧,牧師,我沒說錯吧。你不會朝著我捧腹大笑,不是嗎?」 「不會,長官,」牧師低聲下氣地承認道,一面費力地、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現在笑不出來,我很渴。」 「那你就弄點什麼喝喝吧。科恩中校的辦公桌裡有些波旁烈性威士忌酒。你該試試在哪天晚上同我們一道去軍官俱樂部轉轉,給自己找點樂。不妨也試著醉上那麼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因為自己是個專職的神職人員,就覺得應該高我們大夥一等。」 「啊,沒有,長官。」牧師窘迫地向他保證。「事實上,我前幾天晚上天天都上軍官俱樂部的。」 「要知道,你只不過是個上尉。」卡思卡特上校沒理會牧師的話,繼續說道,「你盡可以當你的神職人員,但你仍然只是個上尉。」 「是的,長官。我明白。」 「那就好。你先前不笑也好。我好歹用不著送你紅色梨形番茄了。惠特科姆下士告訴我,說你今天早上在這裡的時候拿走了一個番茄。」 「今天早上?可是,長官!那是你送給我的。」 卡思卡特上校歪著腦袋,顯出懷疑的樣子。「我又沒說它不是我送你的,我說了嗎?我只是說你拿了一個。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沒偷,幹嗎要那麼心虛?我給了你番茄嗎?」 「是的,長官。我發誓您給了。」 「那我只好相信你的話了。可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像不出其中的理由,我為什麼要給你一個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帶著一種顯示長官資格的神態,將一個圓形的玻璃鎮紙從他的辦公桌的右邊移到了左邊,然後又拿起了一技削尖的鉛筆。「好了,牧師,要是你沒事了,我可還有許多重要的工作要處理呢。等惠特科姆下士發出幾十封慰問信後,你就來告訴我,那時我們就可以同《星期六晚郵報》的編輯們聯繫了。」他突然來了靈感,滿臉放光他說,「嗨!我想我可以再次自願要求派我們大隊去襲擊阿維尼翁。那樣可以加速事情的發展。」 「去襲擊阿維尼翁?」牧師的心差點停止了跳動,渾身先是感到一陣刺痛,接著便汗毛直豎。 「沒錯,」上校勁頭十足地解釋道,「我們大隊越早有人傷亡,這事就進展得越迅速。要是可能,我希望能在聖誕節這一期裡刊登出來。我估計這一期的發行量要大些。」 讓牧師感到驚恐不已的是,上校當真拎起了電話筒,主動要求派遣他的大隊去襲擊阿維尼翁,並且就在當天晚上他又竭力想把牧師從軍官俱樂部攆出去。就在牧師被攆出前的一刹那,約塞連醉醺醺地站了起來,先是將椅子掀翻,然後便打出了復仇性的一擊。 他的這一舉動使得內特利大叫起他的名字來,同時使得卡思卡特上校臉色發白,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可不料卻不偏不斜正好重重地踩到了德裡德爾將軍,後者厭惡地將他從自己那被踩得青腫的腳上推開,並命令他向前走,將牧師重新趕回軍官俱樂部。這一切把卡思卡特上校弄得心煩意亂。 先是約塞連!這個令人膽寒的名字像喪鐘似的再度清清楚楚地響了起來,接著自己又把德裡德爾將軍的腳給踩腫了;再就是卡思卡特上校在牧師身上找到的另一個毛病:無法預料德裡德爾將軍每次見到牧師都會有些什麼樣的反應。卡思卡特上校永遠也不會忘記德裡德爾將軍在軍官俱樂部第一次見到牧師的那個晚上。那天將軍抬起他那紅潤、熱汗淋淋、滿是醉意的臉,透過煙捲散發出的黃色煙幕,目光沉重地盯著獨自躲在牆邊的牧師。 「我真是太吃驚了!」德裡德爾將軍一認出那人是個牧師,就皺起他那蓬鬆嚇人的灰眉毛,聲音沙啞地喊了起來。「那邊的那個人不是牧師嗎?一個侍奉上帝的人竟開始出沒在這樣一個地方,和一群肮髒的醉鬼和賭徒混在一起,這可真是件大好事。」 卡思卡特上校一本正經地抿緊嘴唇,起身站了起來。「您的看法我十分贊同,長官,」他語氣尖刻地附和道,話音裡流露出明顯的不滿。「我真不明白如今這些牧師都是怎麼回事。」 「他們變得越來越好了,他們就是這麼回事,」德裡德爾將軍強調地咆哮道。 卡思卡特上校尷尬地哽住了,但馬上又乖巧地恢復了常態。 「是的,長官。他們變得越來越好了。我剛才恰恰也是這樣想的,長官。」 「這裡正是牧師應該呆的地方。趁官兵們出來喝酒、賭博時同他們混在一起,這樣就可以瞭解他們,得到他們的信任。除此之外,他究竟還有什麼別的法子讓他們相信上帝呢?」 「我命令他到這裡來的時候,恰恰也是這樣想的,長官,」卡思卡特上校小心謹慎地說。接著他走過去親熱地用胳臂摟住牧師的肩,同他一起走到一個角落,壓低嗓門,用冷冰冰的口氣命令他從現在起每晚到軍官俱樂部來履行他的職責,以便在軍官們喝酒、賭博的時候同他們混在一起,這樣就可以瞭解他們,贏得他們的信任。 牧師同意了,真的每晚都去軍官俱樂部履行他的職責,與那些想避開他的人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在乒乓球桌旁爆發了那場兇狠的鬥毆。一級準尉懷將·哈爾福特在沒人招惹他的情況下突然來了個急轉身,猛地一拳,正好砸在穆達士上校的鼻子上,將他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德裡德爾將軍見了,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後,突然察覺牧師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呆若木雞地看著他,一副痛苦而又驚訝的樣子。德裡德爾將軍一見到牧師就立即僵住了。他怒火中燒,狠狠地看了牧師片刻。他一下子便沒了情緒,於是轉過身去,邁著那兩條短短的羅圈腿,像水手一樣左右搖擺著,極不高興地朝酒吧櫃檯走去。卡思卡特上校膽戰心驚地一路小跑著跟在他的後面,一面徒勞地左顧右盼,想從科恩中校那裡尋得一點幫助。 「這倒是件好事,」德裡德爾將軍沖著酒吧櫃檯咆哮道,粗壯的手牢牢地抓著那只喝空了的小酒杯。「這真是件好事,一個侍奉上帝的人竟然開始出沒在這樣一個地方,和一群肮髒的醉鬼和賭徒混在一起。」 卡思卡特上校松了一口氣。「是的,長官,」他得意地大聲說,「這的確是件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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