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九七


  「不是說的,」惠特科姆下士以苛求精確的口氣更正道,「他是寫在一封給你的私信上的,信還封了口。他把信留在了你的桌上。」

  牧師朝那張他用來當辦公桌的橋牌桌上掃了一眼,桌上只有一隻令人討厭的桔紅色梨形番茄。這只番茄是他今天早上從卡思卡特上校那兒得來的。他已經把它給忘了,而此時它仍舊躺在桌子上,就像一個不可磨滅的血紅色的象徵物,象徵著他的愚蠢與無能。「信在哪兒呀?」

  「我把它拆了,讀完後就扔了。」惠特科姆下士砰地一聲將《聖經》合了起來,緊接著又從床上跳了下來。「怎麼啦,你不信我的話?」說完便走出了帳篷。可他緊接著又折了進來,差點和牧師撞個滿懷,因為牧師正跟在他的後面往外奔,打算再回去找梅傑少校。

  「你不知道怎樣將職責委託給別人,」惠特科姆下士陰沉著臉對他說,「這是你的另一個毛病。」

  牧師知錯地點了點頭,匆匆地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也來不及向他表示歉意。此時他能感覺到命運之手正在老練而又專橫地擺弄著他。現在他意識到了,這天梅傑少校已經兩次在壕溝裡迎面向他跑來。而牧師也兩次竄進林子,非常愚蠢地將這次註定的會面給推遲了。

  他盡可能快地沿著碎木橫陳、寬窄不一的鐵道枕木往回奔,心裡因強烈的自責而無法平靜。灌進鞋襪的小砂礫將他的腳趾磨得生痛。這種強烈的不適使他那張蒼白而又勞累的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八月初的這個下午變得越來越悶熱。從他的住地到約塞連的中隊將近一英里。等他到達那裡時,牧師身上那件淺褐色的夏季制服襯衫早已被汗水給浸透了。他氣吁吁地又一次沖進了中隊文書室的帳篷,不料卻遭到了前次碰到的那位心地奸詐、說話和氣、瘦臉上架著一副圓圓的眼鏡的參謀軍士的斷然阻攔。

  他要求牧師呆在外面,因為梅傑少校在裡面,並告訴他在梅傑少校出來之前不能讓他進去。牧師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看著他。為什麼這個軍士這麼恨他?他的嘴唇蒼白,不住地顫抖著。他感到渴得難受。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可悲嗎?參謀軍士伸出一隻手,牢牢地抓住牧師。

  「對不起,長官,」他用低沉、彬彬有禮的憂鬱語調抱歉地說,「可這是梅傑少校的命令。他不想見任何人。」

  「他想見我,」牧師懇求道,「我剛才來這兒的時候他去我的帳篷找我了。」

  「梅傑少校去你那兒了?」

  「是的,他去過。請你進去問問他。」

  「恐怕我不能進去,長官。他也不想見到我。或許你可以留張紙條給他。」

  「我不想留條子。難道他就不能破個例嗎?」

  「只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才這樣。上一次他離開帳篷是為了參加一位士兵的葬禮。而最近他在完全被迫的情況下才在辦公室裡接見了一個人。一個叫約塞連的轟炸員逼著——」

  「約塞連?」這一新的巧合使牧師興奮得滿臉放光。這難道是正在形成中的另一個奇跡嗎?「可我現在想和他談的正是這個人的事呀!他們有沒有談到約塞連究竟該執行多少次飛行任務?」

  「談了,長官。他們那次談的正是這件事。約塞連上尉已經執行過五十一次戰鬥飛行任務,他請求梅傑少校允許他停飛,這樣他就用不著再多飛四次了。當時卡思卡特上校還只要求飛滿五十五次。」

  「梅傑少校是怎麼說的?」

  「梅傑少校告訴他這件事他無能為力。」

  牧師的臉沉了下來。「梅傑少校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長官。實際上他還建議約塞連去找你幫忙。長官,您真的不想留張條子下來嗎?我這兒有現成的鉛筆和紙。」

  牧師搖了搖頭,失望地咬著他那幹得發硬的嘴唇走了出去。天色尚早,可卻發生了一大堆的事。樹林裡的空氣較前涼爽了些。他的嗓子又幹又痛。他慢吞吞地走著,一邊沮喪地自問還能有什麼樣的不幸降臨到他的身上。就在這時,一個瘋瘋癲癲的人似從天而降,突然從樹林裡的一片桑樹叢後面出現在他的面前,嚇得牧師放聲尖叫起來。

  牧師的叫喊聲把這位高個子、面無血色的陌生人嚇得直往後退,嘴裡不住地尖叫著:「不要傷害我!」

  「你是誰?」牧師朝他喊道。

  「求你不要傷害我!」那人也在喊。

  「我是個隨軍牧師!」

  「那你為什麼想傷害我?」

  「我沒想傷害你!」牧師有點惱怒地堅持道,儘管他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告訴我你是誰,想要我為你做點什麼。」

  「我只想知道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是不是已經得肺炎死了,」那人喊叫著回答,「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事。我就住在這兒,我的名字叫弗盧姆。我是這個中隊的人,可我住在這兒的林子裡。你隨便向誰打聽都行。」

  牧師將眼前這位怪模怪樣、畏畏縮縮的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慢慢恢復了鎮靜。這人破破爛爛的襯衣領上綴著一對鏽爛了的上尉須章。他的一個鼻孔下長著一個帶毛的黑痣,嘴唇上的鬍鬚濃密、粗硬,那顏色和楊樹皮差不多。

  「既然你是這個中隊的人,幹嗎要住在樹林裡?」牧師好奇地問。

  「我是沒辦法,才住在這樹林裡的,」上尉氣衝衝地答道,好像牧師應該知道似的。他慢慢直起身來,雖然他比牧師高出一個頭還多,但他仍然不放心地盯著牧師。「難道你沒聽人說起過我?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曾經發誓,說等哪天夜裡我睡熟了的時候,他要割斷我的喉嚨。所以,只要他還活著,我就不敢睡在中隊裡。」

  牧師懷疑地聽著他的難以置信的解釋。「可這是不可信的,」牧師答道,「否則那就是預謀殺人了。你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報告給梅傑少校?」

  「我向梅傑少校報告過,」上尉傷心他說,「可梅傑少校說要是我再向他提起這件事,他就割斷我的喉嚨。」這人膽怯地仔細打量著牧師。「你是不是也要割斷我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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