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八四


  「呵,維托裡奧,」米洛懶洋洋地仰面躺在維托裡奧的一張理髮椅上問,「我不在的這陣子情況怎麼樣啊?」

  「大夥很難過,米洛先生,很難過。不過現在你回來了,大夥就都又開心了。」

  「我在納悶呢,怎麼有這麼大群大群的人。這旅館怎麼都住滿了?」

  「米洛先生,這一來是因為有那麼多的人從別的城市趕來看您,二來是因為所有朝鮮薊的買主都到咱們城來參加拍賣。」

  米洛的一隻手像只老鷹似的筆直地騰空而起,一把抓住維托裡奧的修面刷。「朝鮮薊是什麼東西?」他問。

  「朝鮮薊,米洛先生?朝鮮薊是一種非常好吃的蔬菜,不管在哪兒都受歡迎。趁您在這兒的期間,您真該嘗嘗它的味道,米洛先生。

  我們這兒種的朝鮮薊是世界上最好的。」

  「真的?」米洛問,「今年朝鮮薊賣什麼價?」

  「看樣子它今年能賣個好價錢。因為收成很不好。」

  「這是真的嗎?」米洛若有所思地問,突然就走得不見人影了。

  他從椅子上溜下來的動作是那麼快,以至於他剛才圍在身上的條紋圍布在他離開了一兩秒鐘後才落地。等約塞連和奧爾跟在他的後面沖到理髮店門口時,米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下一位?」米洛的副市長殷勤地嚷嚷道,「下一位誰來?」

  約塞連和奧爾垂頭喪氣地從理髮店走了出來。他倆被米洛拋棄了,無家可歸,只得艱難地在狂歡的人群裡穿行著,徒勞地尋找著一個能睡覺的地方。約塞連已是精疲力竭了。他的腦袋一陣一陣地隱隱作痛,渾身乏力。他對奧爾很惱火,那傢伙不知在哪裡找到了兩隻山楂果,在走路的當兒一直塞在腮幫子裡。後來約塞連發現了,硬是讓他吐了出來。

  後來奧爾又找到兩顆七葉樹果子,又偷偷地將它們塞到嘴巴裡,結果又一次被約塞連察覺了。約塞連再次抓住他,要他把山楂果從嘴里弄出來。奧爾咧嘴笑著,回答說那不是山楂果而是七葉樹果,並且它們不是在他的嘴裡,而是在他的手上。可是,因為他嘴裡含著七葉樹果,他說的話約塞連連一個字也沒聽懂,約塞連卻死活要他將果子吐出來。此時奧爾的眼中閃出了狡猾的光芒。他用指關節使勁地磨擦著腦門,就像個醉鬼一樣,一面樣子下流地嘿嘿笑個不停。

  「你還記得那個姑娘嗎——?」他止住笑問,緊接著又下流地嘿嘿地笑了起來。「有一次在羅馬的那個公寓裡,那個姑娘用鞋子揍我的腦袋,當時我和她都一絲不掛,你還記得嗎?」他臉上帶著狡猾的期待神情問道。他等待著,直到約塞連戒備地點了點頭。「如果你讓我把七葉樹果放回嘴裡,我就告訴你她為什麼要揍我。這個交易怎麼樣?」

  約塞連點了點頭,於是奧爾便源源本本地給他講了那個離奇故事,告訴他在內特利的妓女的公寓裡,那個赤身裸體的妓女為什麼要用鞋子揍他的腦袋。可是約塞連還是一個字沒聽懂,因為那兩顆七葉樹果又回到了奧爾的嘴裡。約塞連被他的這一詭計氣得大笑了起來。然而,當黑夜降臨時他倆實在無計可施,只好去了一家肮髒的小飯館,吃了一頓乏味的晚飯,然後搭上一輛便車回到了機場。他們就睡在機艙內涼冰冰的金屬地板上,輾轉反側,哼個不停,受罪得要命。

  這樣過了還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聽到了卡車司機沖著他們大喊大叫的聲音,原來他們運來了許多箱朝鮮薊。那些司機將他倆從飛機上趕到地面,以便讓他們往飛機上裝貨。這時天又下起了大雨,等到卡車開走時,約塞連和奧爾已被淋得透濕,渾身的雨水直往下滴。兩人無奈,只好又重新擠進機艙,將身子縮成一團,像兩條正在發抖的魚那樣擠在裝滿了朝鮮薊的搖搖晃晃的板條箱的角落裡。

  黎明時分,米洛將這些朝鮮薊空運到了那不勒斯,將其換成了肉桂、丁香、香草豆和胡椒莢,當天又把這些東西趕運回南方的馬耳他。結果到了馬耳他,他們又發現米洛原來還是那裡的副總督。在馬耳他,約塞連和奧爾仍然弄不到房間。米洛在馬耳他成了米洛·明德賓德少校爵士,並在總督府裡有一間極大的辦公室。

  他的那張桃花心木的辦公桌也是碩大無比的。在橡木板壁的一塊嵌板上兩面交叉的英國國旗下,懸掛著一張極其醒目的米洛·明德賓德少校爵士身穿英國威爾士皇家明火槍手制服的大幅照片。

  照片上,米洛唇上的小鬍子經過了修剪,細細的一抹,他的下巴像是經刀刻斧鑿過的一樣,雙眼像利刺那樣尖銳,米洛已受封為爵士,並被委任為威爾士皇家明火槍團的少校,還被任命為馬耳他的副總督,因為他在馬耳他開創了雞蛋生意。米洛慷慨地表示讓約塞連和奧爾睡在他的辦公室裡厚厚的地毯上過夜。

  可是他剛離開不久,就來了一個全副武裝的警衛,用刺刀頂著他們,將他倆趕出了這座大樓。這時他倆已是筋疲力盡,只得乘出租車回到機場。那司機脾氣大得要命,在車錢上還宰了他們一刀。他倆又鑽進機艙去睡覺,這一次機艙裡到處塞的都是黃麻袋,裡面裝滿了可可和新磨的咖啡,只只麻袋都被撐漏了,散發出一股股濃烈的氣味,以至兩人不得不跑出機艙,趴在飛機的起落架上大吐特吐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米洛就乘專車來到機場,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立即就起飛前往奧蘭,到了奧蘭,約塞連和奧爾還是找不到旅館房間,而米洛又搖身一變成了那兒的代理國君。在那座橙紅色的王宮裡,有一處專供米洛支配的住所,可是約塞連和奧爾卻不能隨同他進宮,因為他倆是信仰基督教的異教徒。在王宮門口,他倆被手持彎刀、身材魁梧的柏柏爾族警衛給攔住,被趕走了。奧爾患了重感冒,又流鼻涕又打噴嚏。

  約塞連那寬闊的脊背也彎了下來,疼得要命。他真想把米洛的脖子給擰斷,可怎奈他是奧蘭的代理國君,他的身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事實還表明:米洛不僅是奧蘭的代理國君,他同時還是巴格達的哈裡發,大馬士革的伊瑪目和阿拉伯的酋長。在那些落後的地區,米洛既是穀物之神,也是雨神和稻米之神,因為在那些地方,這些神靈仍受到愚昧而又迷信的人們的崇拜。說起在非洲叢林深處,米洛突然變得很謙虛起來了,他暗示說在那裡到處都可見到他那留著小鬍子的巨大的臉部石雕,那些石雕的面孔俯視著無數個被人血染紅了的原始的石頭祭壇。他們一行的足跡所到之處,人們都要朝著米洛熱烈歡呼。

  他去了一個又一個城市,每到一處都要受到英雄凱旋式的歡迎。最後他們來到了開羅,就是在那裡,米洛壟斷了市場上所有的棉花,可這時世界上誰也不需要棉花,這使得他一下子就瀕於破產的邊緣。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天在開羅,約塞連和奧爾終於在旅館裡找到了房間。他們終於有了柔軟的床鋪、蓬鬆的枕頭、漿洗乾淨的被單,也有了盥洗室,裡面還有供他們掛衣服的衣架,另外還有水可以洗澡。約塞連和奧爾將他門那散發著難聞的惡臭的身體浸泡在一隻盛滿了滾燙的熱水的大盆裡,直到將渾身的皮膚泡得通紅。

  洗完澡,他倆隨著米洛出了旅館,來到一家很講究的飯館,先是吃了鮮蝦開胃口,然後又吃了些切得小小的肉片。飯館的前廳有一架可自動記錄證券行市的收報機,當米洛向侍者領班打聽它是啥機器時,它恰好在劈劈啪啪地打出埃及棉花的最新行情。米洛從來連想都沒想過,世上竟有證券行情自動收報機這種奇妙無比的機器。

  「真的?」當侍者領班結束了他的解釋時,米洛不禁叫出了聲。

  「現在埃及棉花賣什麼價?」侍者領班告訴了他,米洛立即就將市場上的原棉統統買了下來。

  然而米洛買下的埃及棉花倒並不怎麼讓約塞連感到害怕,真正讓他感到擔心的是當地市場上的一串串青裡透紅的香蕉。米洛是在他們驅車進城時發現這些香蕉的。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因為當夜十二點以後,米洛將他從熟睡中搖醒了,將一個剝了一半皮的香蕉硬塞到他的嘴裡。約塞連給噎得差點沒哭出來。

  「嘗一嘗。」米洛催促著,一面拿著那根香蕉緊跟著約塞連那張痛苦不堪的臉轉來轉去。

  「米洛,你這個雜種,」約塞連用呻吟般的聲音說道,「我要睡覺。」

  「把它吃了,然後告訴我好不好吃,」米洛堅持道,「別告訴奧爾,這是我送給你的。我剛才也給他吃了一根,收了他兩個皮阿斯特。」

  約塞連只好順著他,吃了那根香蕉,告訴他味道不錯,便又合上了雙眼。然而米洛卻又把他搖醒了,要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因為他們馬上就要飛離這裡到皮亞諾薩島去。

  「你和奧爾必須立即把香蕉裝上飛機,」米洛解釋說,「那人說在搬弄這一串串香蕉時得留神,別讓蜘蛛鑽進去。」

  「米洛,我們不能等天亮再飛嗎?」約塞連懇求說,「我得睡一會才行。」

  「它們爛起來可快啦,」米洛回答說,「我們一分鐘也耽擱不起。

  想想吧,咱們中隊在家的那些人要是吃到這些香蕉,該有多高興啊。」

  然而,中隊在家的那些人卻連香蕉的影子也沒見著。這是因為在伊斯坦布爾,香蕉是賣方的市場,而在貝魯特茴香籽卻是買方市場,所以米洛拋售了香蕉,買下茴香籽,將其運往班加西。六天以後,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回皮亞諾薩島,這時奧爾的假期也結束了。這一次他們的飛機上裝滿了從西西里購來的上好的白皮雞蛋,可米洛卻說這些雞蛋是從埃及買來的,並且僅以四分一個的價錢賣給了食堂。這一來那些已加入辛迪加聯合體的指揮官全都懇求米洛立即趕回開羅,再多弄些青裡透紅的香蕉到土耳其賣掉,在那裡再多買些班加西急需的茴香籽。這樣,人人都得到了一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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