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八一


  「我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多布斯小聲地說,一面用手緊緊地抓住奧爾的吊床邊,不讓兩手晃動,由於用力,他的指關節都發白了。「星期四早上,當他從山上他的那所該死的農舍返回的時候,我就悄悄地穿過樹林,溜到公路的那個急轉彎處,在樹叢中藏起來。他的車到了那兒非減速不可,而我呆在那裡能清楚地看到公路兩頭的動靜,以弄清確實沒有其他人在附近。

  等看到他的車子過來了,我就把一根大木頭推到公路上去,讓他的吉普車停下來。那時我就端著我的那枝盧格爾手槍從樹叢裡走出來,對著他的腦袋開火,直到把他打死為止。然後我就把槍埋起來,再穿過樹林返回中隊,像其他人一樣,去忙活我自己的事。這樣幹能出什麼差錯呢?」

  約塞連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講的每一個步驟。「我打哪兒能插得上手呢?」他迷惑不解地問。

  「這事沒你的幫助我幹不了,」多布斯解釋道,「我需要你對我說聲『就這麼幹吧』。」

  約塞連覺得他的話簡直難以置信。「你要我做的就是這個?就要我對你說聲『幹吧』?」

  「我只需要你做這個,」多布斯回答,「你只要說聲幹,那後天我就獨自一人把他的腦漿給打出來。」由於感情激動,他的聲音越來越急,此時又變得響亮起來。「既然咱們幹了,那我也想在科恩中校的腦袋上也來上一槍。不過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倒想饒了丹比少校。這以後我還想殺掉阿普爾比和哈弗邁耶。幹掉阿普爾比和哈弗邁耶之後,我還要殺麥克沃特。」

  「麥克沃特?」約塞連叫道,嚇得幾乎跳起來。「麥克沃特是我的朋友。你幹嗎要對麥克沃特下手?」

  「我不知道,」多布斯坦白說,一臉的慌亂和尬尷。「我只是想既然咱們要幹掉阿普爾比和哈弗邁耶,那咱們不妨也把麥克沃特給幹掉。你不想殺麥克沃特,是嗎?」

  約塞連採取了堅定的立場。「你瞧,假如你不再將這事在這整個島上亂嚷嚷,假如你堅持只幹掉卡思卡特上校,那我還可能對這事感興趣。可如果你想把這事搞成一場屠殺,那你還是把我忘掉的好。」

  「好吧,好吧。」多布斯竭力想安撫約塞連。「只殺卡思卡特上校一人。我應該去幹嗎?對我說聲『幹吧』。」

  約塞連搖了搖頭。「我想我不能叫你去幹。」

  多布斯激動得像要發狂。「我願意做點讓步,」他強烈地懇求道,「你不必對我說『幹』。你只要對我說一聲這是個好主意就行了。

  行嗎?這是個好主意嗎?」

  約塞連還是搖頭。「要是你根本不告訴我就直接動手,把這事給幹了,那倒是個極好的主意。可現在太晚了。有關這事我對你沒什麼好說的。給我點時間,沒准我會改主意的。」

  「那會來不及的。」

  約塞連仍一個勁地搖頭,多布斯不禁大為失望。他在那裡坐了一會,一臉的沮喪,然後突然跳了起來,踏著重重的腳步走了出去。

  他又起了一陣衝動,想去說服丹尼卡醫生支持自己。在他轉身時,他的臀部把約塞連的臉盆架給撞翻了,腳又絆在了奧爾還沒做好的電爐絲上。丹尼卡醫生不耐煩地連連點頭,以此抵擋住了多布斯的咆哮和指手劃腳的指責,然後打發他到醫務室去把他的症狀說給格斯和韋斯聽。到了那裡,他剛一開口說話,格斯和韋斯就立即在他的牙床上塗滿了龍膽紫溶液。接著他倆又將他的腳趾也塗紫了。當他再次張嘴想要抗議時,他們又將一粒輕度腹瀉藥片塞進了他的喉嚨,然後便把他打發走了。

  多布斯的情況比亨格利·喬要糟。亨格利·喬不做噩夢的時候,至少還可以執行飛行任務。多布斯幾乎和奧爾一樣糟糕。奧爾看上去總是樂呵呵的,時常像發神經似的咯咯地傻笑,那長得歪歪扭扭的齙牙不住地顫動著,活像一隻發育不全、齜牙裂嘴的雲雀。

  上級已准許他前往開羅休假,同去的還有米洛和約塞連。他們去那裡是為了採購雞蛋,可是米洛卻買了棉花。米洛在黎明時分起飛趕往伊斯但布爾,飛機裡裝滿了具有異國情調的有柄帶腳的煎鍋和青裡透紅的香蕉,連飛機的炮塔裡都塞得滿滿的。奧爾是約塞連遇到過的最難看的怪人之一,可他也挺吸引人的。他的臉粗糙且凸凹不平,淡褐色的眼睛從眼眶中暴出來,活像一對褐色的半粒子彈頭。

  他那一頭雜色相間的濃密頭髮是波浪式的,傾斜向上直到頭頂心,就像一頂上過油的小帳篷。他幾乎每次上了天都要出事,不是被擊落墜入水中,就是一個引擎被人打中失靈。那天他們的飛機起飛後是向著那不勒斯出發的,可不曾想到卻在西西里降落了。一路上奧爾像個瘋子似的使勁地拉約塞連的胳臂,要他在那裡降落。

  他們上那兒是為了找那個鬼精的、會抽雪茄的年僅十歲的皮條客。

  這小子有兩個十二歲的處女姐姐,她們在市區的一家旅館門口等候著他們。那家旅館有一間房專供米洛使用。約塞連毅然地從奧爾身邊走開,獨自向遠方眺望著。此時他眺望到的不是維蘇威火山,而是埃特納火山,眼神裡既透著幾分關注,也透著幾分迷茫。

  他心裡納悶,他們不去那不勒斯而到西西里來幹什麼。與此同時,奧爾簡直是欲火難熬。他一個勁地傻笑著,結結巴已地吵個不歇,懇求約塞連同他一道跟著那個一肚子鬼主意、年僅十歲的皮條客去找他那兩個十二歲的處女姐姐。其實,她們既不是處女,也不是他姐姐。她們實際上已有二十八歲了。

  「同他去吧。」米洛簡潔地給約塞連下達了指令。「別忘了你的使命。」

  「好吧。」想到自己的使命,約塞連歎了口氣,終於讓了步。「可至少先讓我試試找間旅館,這樣在完事之後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夜了。」

  「你可以和那些姑娘好好地睡上一夜,」米洛用同樣狡黠的語氣答道,「只要別把你的使命給忘了就行了。」

  可那一夜約塞連和奧爾根本就沒睡。他們發現自己和那兩個自稱十二歲實際上已二十八歲的妓女同擠在一張床上。弄了半天那兩個妓女原來是兩個油膩膩、長著一身肥肉的女人。她倆夜裡就是不讓他們睡覺,吵著要交換搭檔。約塞連不一會就迷迷糊糊的了,根本沒注意到那個擠在他身上的胖女人整整一夜頭上都裹著一條米色頭巾。第二天早上很晚的時候,那個一肚子鬼心眼、嘴裡總叼著古巴雪茄的十歲皮條客突然像個畜牲似的說翻臉就翻臉,一把扯下了那條頭巾。

  頓時,這個女人那顆醜陋的奇形怪狀的光禿禿的頭顱就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了西西里的光天化日之下。她曾陪德國人睡過覺,為此她的那些復仇心重的鄰居將她的頭給剃得亮光光的,幾乎要露出了骨頭。那姑娘帶著女性特有的憤怒,一面用尖厲刺耳的聲音大叫著,一面拖著肥胖的身子搖搖擺擺地追趕著那個十歲的一肚子壞水的皮條客,那情形甚是滑稽。她那嚇人的、顏色蒼白且受到了極大冒犯的頭皮,環繞著她那張同樣古怪的黑肉瘤似的臉,十分可笑地上下滑動著,活像一塊經過漂白但卻仍然污穢不堪的東西。

  約塞連以前從未見過如此光禿禿的腦袋。那個小皮條客用一根手指高高地挑著那塊頭巾,讓它轉個不停,像舉著一件戰利品似的。他始終在離她的手指頭幾英寸的地方蹦著,跳著,讓她夠不著,引得她在廣場上團團轉,乾著急,把擠在廣場上看熱鬧的人逗得大笑不止,有人還指著約塞連嘲笑他。這時米洛掛著一臉的嚴厲急匆匆地大步走來。他咂起嘴唇,對眼前這個傷風敗俗、輕薄無聊、不成體統的場面深表不滿。米洛堅持立即離開這裡前往馬耳他。

  「可我們困得要命,」奧爾嘀咕道。

  「那只能怪你們自己。」米洛自認自己很有道德,故而這樣訓斥他倆。「要是你們呆在旅館裡過夜,不和這些淫蕩的女人鬼混,那麼你們今天就會和我一樣有精神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