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二二


  「沒錯。鄧巴要多少水果,就能吃多少,可這對他壓根就沒一點好處。那盒子我就放在帳篷外面,誰想要,就自個兒來取。阿費來這兒拿些李子,因為他說,食堂裡的李子從來就不夠他吃。你什麼時候有空,應該查一查這事,因為阿費老在這裡閒蕩實在不是什麼趣事。什麼時候盒子裡的水果不多了,我就讓斯納克下士重新給我添滿。內特利每次去羅馬,總要帶足了水果。

  他愛上了那兒的一個妓女。那個妓女很討厭我,不過,對他也沒有絲毫的興趣。她有個小妹妹,從來就沒讓他倆單獨上過床。他們住的是一幢公寓樓,合住的房客有一對老頭老太,還有一群別的女孩——個個長有兩條肥壯迷人的大腿,總是戲謔不止。內特利每次上那兒,總給她們捎帶一整盒水果。」

  「是賣給她們?」

  「不,是送給她們。」

  米洛蹩起了額頭。「喔,我想他倒是挺慷慨的,」他漠然地說。

  「沒錯,的確挺慷慨,」約塞連贊同道。

  「而且我敢保證,這絕對合法,」米洛說,「因為一旦食物從我這兒到了你手裡,便是你的了。我猜想,這些人境況那麼惡劣,能弄到水果,一定高興得很。」

  「是的,確實很高興,」約塞連深信不疑地對他說,「那兩個姑娘把水果全拿到黑市上去賣,再用掙到的錢,去買俗豔的人造珠寶飾物和廉價香水。」

  米洛振作了起來。「人造珠寶飾物!」他驚叫道,「我怎麼不知道?買廉價香水她們得花多少錢?」

  「那老頭賣了自己的一份水果,去買純威士忌酒和色情圖片。

  他是個色鬼。」

  「色鬼?」

  「倒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色情圖片在羅馬是不是很有市場?」米洛問。

  「情況並非像你想的那樣。就說阿費吧。你認識他,從來就不會懷疑他,是不是?」

  「難道他也是個色鬼?」

  「不是。他是個領航員。你認識阿德瓦克上尉,是不是?這傢伙人挺不錯,你到中隊的第一天,他就跑來見你,說:『我叫阿德瓦克,幹的是領航。』當時,他嘴裡叼了個煙斗,好像還問了你上過哪所大學。你是不是認識他?」

  米洛壓根就沒理會。「讓我跟你合夥幹吧,」他冷不丁地懇求道。

  約塞連拒絕了他的懇求,即使他毫不懷疑,一旦他憑丹尼卡醫生的證明,從食堂申請領取了一卡車一卡車水果,那麼,這些水果就歸他們所有,他們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米洛很是喪氣,不過,從那以後,除一樁事以外,他什麼秘密都跟約塞連說,因為他敏銳地感悟出,凡是不竊取自己所愛國家的財產者,絕不會偷盜他人的財物。對約塞連,米洛毫無保留,有秘密便講,但關於山上那些洞——從士麥那運回一飛機無花果後,聽約塞連說,刑事調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員住進了醫院,他便開始把錢埋在了洞裡——的位置,他始終沒吐半個字。米洛極易受騙,結果,便自告奮勇當上了司務長,不過,在他,這實在是神聖的職責。

  「食堂裡的李子不夠吃,我竟連這還不知道呢,」上任後的第一天,米洛承認道,「我想這是因為我對一切還相當不熟悉。我會跟廚師長提這事的。」

  約塞連機警地注視著他。「什麼廚師長?」他問道,「你哪來的廚師長?」

  「斯納克下士,」米洛解釋道,很有些歉疚地把目光移向了別處。「他是我唯一的廚師,其實,也就是廚師長,雖然我希望讓他負責行政勤務。依我的感覺,斯納克下士似乎過於鋒芒畢露了。在他看來,當一名給養軍士實在只是一種擺設而已。他老是抱怨說,自己是被迫糟蹋才華。可壓根就沒人讓他非做這事不可!順便問一下,你是否知道他當初為什麼被降為列兵,至今還只是個下士?」

  「知道,」約塞連說,「他在中隊的食物裡下過毒。」

  米洛聽罷,臉色再次刷白。「他做什麼?」

  「他把數百塊軍用肥皂搗碎成泥,羼入白薯中,只是想證明大家的口味很平庸,不辨優劣。中隊的全體官兵都病了。飛行任務被迫取消。」

  「啊!」米洛驚呼道,頗有些異議。「他一定發覺自己鑄成了大錯,是不是?」

  「恰好相反,」約塞連糾正道,「他覺得這事他做得對極了。我們每個人都吃了滿滿一盤,還一個勁地嚷著要他再給添滿。我們都知道自己病了,但萬萬沒想到是中了毒。」

  米洛驚愕地倒吸了兩口氣,模樣極似一隻棕色的粗毛野兔。

  「既然如此,我就非得讓他去負責行政勤務不可了。我可不希望在我主管期間出這種事。你知道,」他頗嚴肅他說出了真心活,「我想做的,就是要讓中隊的弟兄們一日三餐吃上全世界最好的飯菜。這才是司務長應盡的職責,你說對不?假如他連這最起碼的目標都達不到,那麼,他就不配做一名司務長。你同意嗎?」

  約塞連緩緩地轉過身,深表懷疑地直視著米洛。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單純、誠實的臉,絕不會做出任何奸詐狡猾或是不擇手段的勾當;是一張正直、坦誠的臉,嵌一對斜視的濃眉大眼,長一頭赭發和兩撇喪氣的紅棕色八字須。米洛的鼻子極長,且瘦尖,鼻孔始終是濕滴滴的,不時哧哧地吸鼻子,鼻尖右歪得厲害,總與身體其餘部位的面向相悖。

  這是剛正不阿者的臉:他絕不可能有意識地違背作為其正直品性依賴的道德準則,如同他不可能把自己變成令人厭惡的可鄙小人一樣。這些道德準則之中,有一條即是,只要實際情況允許,無論要價多少,也算不得是罪孽。米洛時時會表現出極大的義憤。當聽說刑事調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員正在這一帶找他時,他簡直氣憤到了極點。

  「他找的不是你,」約塞連說,想讓他消氣。「是住院的一個人,哪傢伙檢查信件時,老是簽上華盛頓·歐文的名字。」

  「我可從來沒有在什麼信件上簽華盛頓·歐文的名字,」米洛聲言道。

  「那當然。」

  「不過,這只是個騙局,目的是想讓我承認自己一直在黑市上撈錢。」米洛狠拽了自己那一撮淩亂的變了色的八字須。「我討厭那種傢伙。總是鬼頭鬼腦地四處打探我們這些人的秘密。假如政府想做些什麼好事,它幹嗎不追查前一等兵溫特格林?他眼裡可從來沒有什麼規章制度,老是跟我砍價。」

  米洛的八字須之所以觸楣頭,是因為左右兩撇向來是不相稱的,就跟他的那對斜眼一樣,永遠無法同時看著同一樣東西。較之大多數人,米洛眼見的東西要多些,但沒一樣他是看得真切的。當獲知刑事調查部那名工作人員的消息時,他的反應極其激動,但相比之下,在聽約塞連說,卡思卡特上校已經把飛行次數增加到五十五次之後,他倒是頗顯得沉著勇敢。

  「這可是在打仗,」他說,「所以,規定的飛行次數,我們必須完成,發牢騷是毫無用處的。假如上校說我們必須飛五十五次,我們就得不折不扣地飛滿五十五次。」

  「哦,我可不必飛那麼多次,」約塞連發誓說,「我要去見梅傑少校。」

  「你能行嗎?梅傑少校向來不見任何人。」

  「那我就回醫院去。」

  「可你出院才十天,」米洛提醒他說,語調裡頗有些責備的成份。「你總不能一遇到什麼不如意的事兒就往醫院跑吧。不能這樣,最好還是完成規定的飛行次數。這可是我們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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