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一九


  每次卡思卡特上校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並讓亨格利·喬重返戰鬥崗位時,亨格利·喬便不再夢魘。他只是寬心地微微一笑,又恢復了平常的恐懼狀態。約塞連琢磨亨格利·喬那張皺縮的臉,就像是在讀報紙上的一條大標題。每當亨格利·喬神情陰鬱,表明一切正常,可一旦他興致勃勃,那就說明出了什麼麻煩事。亨格利·喬這種陰陽錯亂的反應,在大夥看來,確實是個怪現象,只有他本人對此斷然否認。

  「誰做夢?」當約塞連問他都做些什麼夢時,亨格利·喬反問道。

  「喬,你幹嗎不去丹尼卡醫生那裡看看?」約塞連勸說道。

  「我幹嗎非得去看丹尼卡醫生?我又沒病。」

  「你不是老做噩夢嗎?」

  「我可沒做噩夢。」亨格利·喬說了個謊。

  「或許丹尼卡醫生有辦法治那些噩夢。」

  「做噩夢又不是什麼病,」亨格利·喬答道,「哪個不做噩夢?」

  約塞連心想,這下他可上了圈套。「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做噩夢?」他問。

  「難道每天晚上做噩夢就不成嗎?」亨格利·喬反詰道。

  亨格利·喬這一反詰,突然讓約塞連茅塞頓開。他問得沒錯,為什麼就不能天天晚上做噩夢?這樣,每天晚上夢魘時痛苦地狂叫,也就可以理解了。比起阿普爾比來,這就更容易理解了。阿普爾比一向嚴守規章制度。在一次前往海外執行飛行任務途中,他曾授命克拉夫特,下令約塞連吞服阿的平藥片,儘管當時他和約塞連彼此早已不再搭腔。亨格利·喬比克拉夫特要懂道理得多。

  克拉夫特已經不在人世。當時在弗拉拉,約塞連再一次把自己小隊的六架飛機導入目標上空,一台發動機爆炸了,克拉夫特就這樣死於非命。飛行大隊連續轟炸了七天,還是沒有炸悼弗拉拉的那座橋樑,儘管他們使用的轟炸瞄準器十分精密,可以在四萬英尺的高空把一枚枚炸彈扔進一隻醃菜桶。早一個星期前,卡思卡特上校可是自告奮勇要部下在二十四小時內炸毀那座橋。克拉夫特是賓夕法尼亞州人,小夥子長得極瘦弱,沒絲毫要害人的壞心眼。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討人喜歡,然而,就連這一點點有辱人格的卑賤的願望,也終究註定要破滅的。

  他死了,沒有受到別人的憐愛,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堆上的一塊血淋淋的炭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就在那架只剩一片機翼的飛機快速墜落的當兒,誰也不曾聽見他在生命最後的寶貴瞬間裡說了些什麼。克拉夫特與世靡爭地生活了一小段時間,然後到了第七天,在弗拉拉上空隨烈火一起消逝。當時,上帝正在安息,麥克沃特將飛機調了頭,約塞連引導他飛至目標上空,作又一輪轟炸飛行,因為第一輪轟炸飛行時,阿費慌了手腳,結果,約塞連沒能扔下炸彈。

  「我想我們只得再往回飛了,是不是?」麥克沃特通過對講機悶悶不樂地說了一句。

  「我想是吧,」約塞連說。

  「是嗎?」麥克沃特問道。

  「是的。」

  「那好吧,」麥克沃特說,「只好如此了。」

  他倆重新飛回目標上空,而其他小隊的飛機在遠處盤旋了一圈後,便安全飛走了。這時,地面上赫爾曼·戈林師的每一門火炮,便都一齊對準他倆猛烈開炮。

  卡思卡待上校是個極果敢的人。只要有什麼現成的轟炸目標,他向來毫不遲疑地主動提出請求,讓自己的部下前去摧毀。在他的飛行大隊看來,任何一個目標,不管有多危險,都是攻無不克的,正如對阿普爾比來說,在乒乓球臺上沒有什麼險球是救不起的。阿普爾比是位很出色的飛行員,又是一名球藝超絕的乒乓球選手,儘管眼睛裡有蒼蠅,卻從未失過一球。對阿普爾比來說,要讓對手輸得丟盡臉面,發二十一次球便足夠了。

  他的乒乓球球技實在是高超非凡。只要舉行球賽,他必定是場場都贏。後來,有一天晚上,奧爾喝過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後,醉醺醺地跑去找阿普爾比打乒乓球。開局時,他接連發的頭五個球,全讓阿普爾比給猛抽了回去,於是,他便拿起球拍,把阿普爾比的前額砸了個口子。奧爾扔掉球拍,縱身一躍,跳到乒乓球臺上,緊接著一個急行跳遠,從檯子的另一端猛跳了下去;兩腳恰好踩在了阿普爾比的臉上,立時一片混亂。阿普爾比差不多花了足足一分鐘,才好不容易掙脫掉奧爾的拳打腳踢,摸索著爬了起來,一手揪住奧爾的襯衣前胸,把他提了起來,另一手握成拳頭縮回去,正欲猛力擊去,把他打死。就在這當兒,約塞連跨步上前,把奧爾從他身邊拉走。這一夜對阿普爾比來說,是充滿意外的一夜。

  阿普爾比和約塞連一樣魁梧粗壯,他揮起拳,狠狠地打了約塞連一拳。這一拳打得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樂不可支,於是,他轉過身,照準穆達士上校的鼻子也重重擊了一拳。德裡德爾將軍可高興極了,便讓卡思卡特上校把隨軍牧師逐出軍官俱樂部,又命令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搬進丹尼卡醫生的帳篷,這樣,每天二十四小時他就可以得到醫生的照料,身體健康也有了保障,這樣,德裡德爾將軍什麼時候要他拳打穆達士上校的鼻子,他便可以再應付了。有的時候,德裡德爾將軍帶著穆達士上校和護士,特地從聯隊司令部下來,只是想讓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在他女婿的鼻子上狠狠打一拳。

  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是極願意留在他跟弗盧姆上尉合住的那間活動房裡的。弗盧姆上尉是中隊的新聞發佈官,不愛說笑,性情煩悶。每天晚上,他總要花上一大半時間沖洗白天拍攝的照片,然後跟他的宣傳稿一同發出去。他每天晚上儘量留在暗房工作,之後,便躺在自己的帆布床上,交叉著食指和中指,脖子上纏了只兔子的後足,想足了法子不讓自己睡著。

  跟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合住,他始終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他腦子裡老是困擾著一個念頭:說不定哪個晚上,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會趁他酣睡之際,悄悄走到他的床前,一刀切開他的咽喉。他之所以生出這麼個念頭,也全因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本人。有天晚上,弗盧姆上尉正打著盹兒,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確實躡手躡腳地走到他的床前,極兇險地用尖利的噓聲威脅道:總有一天晚上,趁他,弗盧姆上尉,熟睡的時候,他,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會一刀割開他的咽喉。弗盧姆上尉嚇得渾身直冒冷汗,睜大了雙眼,抬起頭,直愣愣地注視著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那雙離他僅幾英寸遠的閃閃發亮的醉眼。

  「為什麼?」弗盧姆上尉最終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總算問了一句。

  「為什麼不?」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的答覆倒是極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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