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牧師立刻站了起來,悄悄離開約塞連的病床,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要他放心,並答應一定謹慎行事。「我該去看望鄧巴中尉了,」他說。可是他又有點悔恨地捨不得離去。最後,他問了一句:「鄧巴中尉人怎麼樣?」

  「沒話說,」約塞連滿有把握他說,「實實在在是個好人,令人欽佩。他可是全世界最有奉獻精神的一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牧師說罷,又低聲問道,「他病得厲害嗎?」

  「不,不厲害。說實在的,他壓根兒就沒什麼病。」

  「那就好。」牧師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是啊,」約塞連說,「沒錯,是很好。」

  牧師見過鄧巴後,便起身離開了病房。他剛走,鄧巴就對約塞連說:「隨軍牧師你看見沒有?隨軍牧師。」

  「他真可愛是不是!」約塞連接口道,「也許他們該投他三票。」

  「他們是誰?」鄧巴有些疑惑地問道。

  病房盡頭有一個小小的空間,用綠色三合板隔了起來,裡面擱了張床鋪,主人則是位中年上校,始終板著一張臉。他老是在床上忙個不歇。有個女人每天都來探望他,這女人看來很溫柔,長得很甜,一頭銀灰色卷髮。她不是護士,不是陸軍婦女隊隊員,也不是紅十字會的女職員,但是每天下午,她必定來皮亞諾薩島上的這所醫院報到。每次來,她都穿一身色彩柔和淡雅且又時髦考究的夏裝,一雙半高跟白皮鞋,腿上穿的尼龍長襪始終筆直。

  這位上校在通訊司令部供職,晝夜忙碌不停地把內地傳送來的一連串電文記錄到一本本用紗布做成的正方形記錄簿上,每記滿一本,他便細心封好,放入床頭櫃上一只有蓋的白桶內。上校風度不凡,嘴巴寬大,兩頰凹陷,雙眼深迭,目光陰鬱,似發了黴一般,臉色灰濛濛的。每次咳起嗽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心裡亦不由自主地厭惡起來,遂用記錄簿慢慢輕拍自己的嘴唇。

  上校老是被一大群專家圍繞著。為了確診他的病情,這些專家正在進行特別研究。他們用光照他的眼睛,檢測他的視力,用針紮他的神經,看他是否有感覺。這些專家中有泌尿學家、淋巴學家、內分泌學家、心理學家、皮膚學家、病理學家、囊腫學家,而他們的任務就是研究上校身上各個與自己學科相關的系統。此外,還有一位哈佛大學動物學系的鯨類學家,此人是個禿頂,一臉迂腐,曾因IBM公司一台機器的陽極出了毛病,被人無情地劫持到這支衛生隊來,陪伴這位垂死的上校,試著想跟他探討《白鯨》這部小說。

  上校接受了全面檢查。他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上了麻醉藥,動過刀,塗過藥粉,清洗乾淨,接著又讓人擺弄著照了相,同時亦被挪動過,取出後再放回原先的部位。那個衣著整潔、身材修長挺秀氣的女人則常坐在床邊撫摸著他,而她微笑時的神情都帶著一種端莊的憂傷。上校身材瘦長,有些駝背,起身走路時,彎腰曲背得更是厲害,身體屈成一個拱形。他挪步時異常小心翼翼,一步步緩慢前移,此外他的兩眼下還有很深的黑眼圈。那女人說話很輕,甚至比上校的咳嗽聲還要輕,大夥兒誰亦不曾聽見她的說話聲。

  不出十天,得克薩斯人便把所有病員清理出了病房。最先離開病房的是那位炮兵上尉,隨後,大批病員相繼遷出。鄧巴、約塞連和駕駛戰鬥機的上尉飛行員是同一天上午逃出病房的。鄧巴的暈眩症狀消失了,上尉飛行員擤了擤鼻涕,約塞連則跟醫生們說,他的肝早就不痛了。這病好得還真快,就連那位準尉也逃之夭夭了。十天之內,得克薩斯人就把病房裡所有的病員趕回了各自的崗位,只有刑事調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員留了下來——他從上尉飛行員那兒染上了感冒,後來竟轉成了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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