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約塞連左側床上的準尉卻是無動於衷。「哪個在胡說八道?」他不耐煩地問了一句,隨即翻過身去,繼續睡他的覺。

  得克薩斯人倒是顯得性情溫和、豪爽,著實招人喜愛。然而三天過後,就再也沒人能容忍他了。

  他總惹得人心煩意亂,渾身不自在,心生厭惡,所以大家全都躲著他,除了那個全身素裹的士兵以外,因為他根本沒辦法動彈,全身上下都裹著石膏和紗布,雙腿雙臂已全無用處。他是趁黑夜沒人注意時被偷偷抬進病房的。直到第二天早晨醒來,大夥兒才發現病房裡多了他這麼個人,他的外觀實在古怪得很:雙腿雙臂全都被垂直地吊了起來,並且用鉛陀懸空固定,只見黑沉沉的鉛舵穩穩地掛在他的上方。

  他的左右胳膊肘內側繃帶上各縫入了一條裝有拉鍊的口子,純淨的液體從一隻明淨的瓶裡由此流進他的體內。在他腹股溝處的石膏上安了一節固定的鋅管,再接上一根細長的橡皮軟管,將腎排泄物點滴不漏地排入地板上一隻乾淨的封口瓶內。等到地板上的瓶子滿了,從胳膊肘內側往體內輸液體的瓶子空了,這兩隻瓶子就會立刻被調換,液體便重新流入他的體內。這個讓白石膏白紗布纏滿身的士兵,渾身上下唯有一處是他們看得到的,那就是嘴巴上那個皮開肉綻的黑洞。

  那個士兵被安頓在緊挨著得克薩斯人的一張病床上。從早到晚,得克薩斯人都會側身坐在自己的床上,興致勃勃又滿腔憐憫地跟那士兵說個沒完沒了。儘管那個士兵從不搭腔,他也毫不在意。

  病房裡每天測量兩次體溫。每天一早及傍晚,護士克拉默就會端了滿滿一瓶體溫計來到病房,沿著病房兩側走一圈,挨個兒給病員分發體溫計。輪到那個渾身雪白的士兵時,她也有自己的絕招——把體溫計塞進他嘴巴上的洞裡,讓它穩穩地擱在洞口的下沿。發完體溫計,她便回到第一張病床,取出病人口中的體溫計,記下體溫,然後再走向下一張床,依次再繞病房一周。一天下午,她分發完體溫計後,再次來到那個渾身裹著石膏和紗布的士兵病榻前,取出他的體溫計查看時,發現他竟死了。

  「殺人犯,」鄧巴輕聲說道。

  得克薩斯人抬頭看著他,疑惑地咧嘴笑了笑。

  「兇手,」約塞連說。

  「你們倆在說什麼?」得克薩斯人問道,顯得緊張不安。

  「是你謀殺了他,」鄧巴說。

  「是你把他殺死的,」約塞連說。

  得克薩斯人的身子往後一縮。「你們倆准是瘋了,我連碰也沒碰過他。」

  「是你謀殺了他,」鄧巴說。

  「我聽說是你殺死他的,」約塞連說。

  「你殺了他,就因為他是黑人,」鄧巴說。

  「你們倆准是瘋了,」得克薩斯人大聲叫道,「這兒是不准黑人住的,他們有專門安置黑人的地方。」

  「是那個中士偷偷送他進來的,」鄧巴說。

  「是那個共產黨中士,」約塞連說。

  「看來,這事你們倆早就知道了。」

  約塞連左側的那個準尉對那個士兵意外死亡的事卻無動於衷。他對什麼事部很冷漠,只要不惹到他頭上,他絕不會開口說一句話。

  約塞連遇見隨軍牧師的前一天,餐廳的一隻爐子爆炸,燒著了廚房的一側,一股強烈的熱浪迅速彌漫這個地方,甚至在約塞連的病房——離火災現場差不多有三百英尺遠,病員也能聽到大火呼呼的咆哮聲,以及燃燒著的木材發出的刺耳的爆裂聲。滾滾濃煙快速湧過病房映著橘紅光亮的窗戶。大約過了一刻鐘,空難消防車趕到現場救火。經過半個小時緊張急速的行動,消防隊員開始控制住火勢。

  突然,空中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單調的嗡嗡聲,原來是一群執行完任務後返航的轟炸機。消防隊員只得收起水龍帶,火速返回機場,以防有飛機墜毀起火。轟炸機全都安全降落,最後一架飛機一著地,消防隊員便立刻掉轉車頭,火速駛過山坡,趕回醫院繼續滅火。當他們趕回醫院,大火己熄。火是自己滅的,而且滅得很徹底,甚至沒留下一處要用水澆潑的餘燼。消防隊員自是很失望,無所事事,只好喝口溫咖啡,四處轉悠,想法子勾引護士。

  失火的第二天,隨軍牧師來到醫院,當時,約塞連正忙著刪改信件,只保留了其中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語。牧師在兩張病床間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問約塞連感覺如何。他的身體微微傾向一側,襯衫上別著的一枚上尉領章是約塞連所能見到的唯一能證明他官銜的標誌,至於他是什麼人,約塞連一無所知,於是便想當然地認為,他不是醫生就是瘋子。

  「哦,感覺挺好,」約塞連答道,「只是肝有些疼,所以我猜想自己應該也不是很正常吧,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必須承認,我感覺確實很不錯。」

  「這就好,」牧師說。

  「是啊,」約塞連說,「沒錯,感覺好就行了。」

  「我本來想早點來的,」牧師說,「可是最近我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

  「那實在是太不幸了,」約塞連說。

  「我只是得了傷風,」牧師馬上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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