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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可是對他來說這很不值得。 他看看手,心裡想,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晚飯現在都快該吃完了;他就可以有時間去工作了。是的,他想,這真是對時間的可怕浪費。孩子們還在陸陸續續地往裡走。「我希望你們哪個跑上樓到羅傑的房間去一趟。」拉姆齊夫人說。這一切,他心想,比起另一件事——工作——來是多麼瑣碎,多麼令人厭煩。他坐在這裡、手指敲著桌布,而其實他本可以——他在腦子裡很快概觀了一下他的工作。毫無疑問這真是對時間的浪費!然而,他想,她是我最老的朋友之一。也可算是對她一片忠心。

  但是現在,此時此刻,她的在場對他毫無意義:她的美貌對他毫無意義;她和小兒子坐在窗口——毫無意義,毫無意義。他只是希望自己一個人呆著,拿起那本書。他感到很不自在;居然能坐在她身旁而無動於衷,他感到對她是種背叛。事實是,他不喜歡家庭生活。—個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會問自己,人為什麼活著?他會問自己,人為什麼要費盡心機使人類延續下去,這真是那麼值得去做的事情嗎?作為一個物種.我們真有吸引力嗎?並不特別如此,他想。一面看著那些挺不整潔的男孩子們。他最喜歡的一個孩子是卡姆,想來已經上床了。愚蠢的問題,自負的問題,一個忙碌的人是從來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人類的生活是這樣的嗎?人類的生活是那樣的嗎?從來沒有時間去想它。可是現在他卻在這裡問自己那類的問題,就因為拉姆齊夫人在吩咐僕人,也因為拉姆齊夫人對於卡麗·曼寧居然還活著感到這樣吃驚,使他突然意識到友誼、即使是最美好的友誼.也是十分脆弱的。人們逐漸疏遠。他又一次責備自已,他就坐在拉姆齊夫人身邊。卻與她無話可說。

  「真對不起。」拉姆齊夫人終於向他轉過身來,說道。他感到僵硬而貧乏,就像一雙被水泡過後又變幹了的靴子,簡直沒法伸進腳去。然麗他必須強行把腳伸進去。他必須強使自己說話。如果他不特別小心,她就會發現他對她的這一背叛:發現他對她毫不在意.這會很不愉快,他想。於是他很有禮貌地把頭轉向她。

  「你一定非常厭惡在這麼一個嘈雜的場所進餐吧。」她說,拿出了她的社交姿態和用語,她每感心煩意亂時總是這樣。就像在會議上因語言引起衝突時,為了取得一致,主席會建議大家都用法語。也許是很蹩腳的法語;也許這法語裡沒有能表達講話人的思想的詞匯;然而說法語能建立起某種秩序、獲得某種一致。班克斯先生用同樣的語言回答她,「不,一點也不。」而坦斯利先生對這種語言一無所知,即使說的是單音節詞也不懂,但卻立刻懷疑這些話說得不誠懇。拉姆齊這家人確實盡談些無聊的事,他想;他高興地抓住這個新鮮的例子,可以大做文章了,他要把它記下來.哪天念給一兩個朋友聽聽。

  在那裡,在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圈子裡,他要用譏諷的語氣來形容「住在拉姆齊家」的情況,說說他們都談些多麼無聊的話。他會說,這樣做上一次是值得的;但是不值得去幹第二次。他會說,那些女人真讓人厭煩。當然,拉姆齊娶了個漂亮女人生了八個孩子,把自己給毀了。大約就是這麼個形容法。但是現在,此時此刻,坐在一張空椅子旁邊動彈不得,腦子裡還什麼也沒有成型.只有一些零星的片言隻語。他感到很不舒服,甚至連肉體上都不舒服。他希望有人給他個機會來表現自己。這個願望是如此強烈,使他坐在椅子裡感到煩躁不安,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想插入他們的談話,嘴巴張開了又閉上。他們在談論捕漁業。為什麼沒有人問問他的看法?他們對於捕漁業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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