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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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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他抽鴉片。孩子們說他的鬍子就是鴉片染黃的。也許吧。對她來說,明顯的是,這個可憐的人很不快活,每年來到他們這兒以求逃避;然而每年她都有同樣的感覺:他不信任她。她說,「我要到城裡去,要不要給你帶點郵票、紙、煙草?」她覺得他聽後總是一縮。他不信任她。這都是他妻子造成的。她想起他妻子對他的那種兇狠惡劣的態度,在聖約翰樹林那間可怕的小屋裡,她親眼看見那個可惡的女人把他趕出家門,使她驚得呆住了。 他邋遢不整,總是失手把東西掉在外衣上弄髒衣服;他有無所事事的老人那討人嫌的毛病;而她竟把他趕出了家門。她用她特有的可惡腔調說,「現在拉姆齊夫人和我要一起聊一聊」,而拉姆齊夫人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他生活中數不盡的苦難。他的錢夠買煙草嗎?他是不是得伸手向她要錢來買?半個克朗?十八個便士?啊,想到他妻子使他遭受的種種細小的屈辱。真讓她難以忍受,現在他總是(為了什麼,她猜不出來,只知道可能多少和那個女人有關係)不願接近她。他什麼也不告訴她。可是她還能怎樣對他呢?已經給了他一間向陽的房間。孩子們對他很好。她從來沒有過任何不歡迎他的表示。實際上她總是特地向他表示友好。 你需不需要郵票,你需不需要煙草,這兒有本你可能喜歡的書。等等。可是畢竟——畢竟(此時她莫名其妙地收攏身體,這時,產生了平時很少出現的、對自己的美麗的感覺)——畢竟,一般說來讓人喜歡她並個是難事;例如喬治·曼寧;華萊士先生;儘管他們都是名人,也常會在某個晚上到她這裡來,靜靜地圍爐談心。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無論到哪兒,都帶著她的美貌,如同一個火炬,她舉著它進入每一個房間;儘管她會加以掩蓋,會在美貌強加在她身上的、單調的承受前退縮,她的美仍然是有目共睹的。她受過贊幕。她被人愛戀。她曾經走進坐有送葬人的屋子。眼淚在她面前流淌。 男人,女人也一樣,放下各種各樣複雜的心事,讓自己和她一起在純樸中獲得安慰。而他竟然不願接近她,使她受到了傷害。使她痛苦。但是又有點不清不白,不太恰當。使她不高興的正在於此,偏巧在她對丈夫不滿的時候來到;當卡邁克爾先生穿著他的黃拖鞋,胳膊下夾著本書拖遝著經過她,對她的問話只是點了點頭,她的感覺是她受到了懷疑;感到她所有的願意給予、願意幫助人的欲望都是出自虛榮。難道是為了自己的自我滿足她才如此本能地要幫助、要給予,是為了人們說起她時會說,「啊,拉姆齊夫人!親愛的拉姆齊夫人……拉姆齊夫人,當然啦!」並需要她,派人來找她,讚美她?她暗自想要得到的難道不是這些嗎? 因此當卡邁克爾先生像現在這樣從她身邊退縮開去,匆匆逃到那個角落去做他那無窮無盡的藏頭詩時,她不僅感到自己的天性受到了冷落,而且還意識到自身的某些渺小之處,意識到人際關係,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也如何充滿缺陷、如何卑鄙、如何謀求私利。她現在是又疏於修飾又疲憊不堪,想來已不再讓人看了賞心悅目(她雙頰凹陷,頭髮灰白),最好還是把心思放在漁夫和他妻子的故事上,以撫慰那個極度敏感的孩子(她的孩子裡就數他敏感),她的兒子詹姆斯。 「漁夫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她大聲讀道,「他不會去的,他對內已說。『這樣做不對』,然而他還是去了。當他來到海邊時,海水的顏色深紫、暗藍,灰白而渾濁,不再是一片黃綠色,但海面仍很平靜。他站在那裡說道——」 拉姆齊夫人真希望她的丈夫沒有選擇這個時候停下來。他為什麼沒有如他所說去看孩子們打板球?但是他沒有說話;他看了看;他點點頭;他稱讚;他繼續往前走。他的思想滑了開去,看到面前那一次又一次使他停頓下來的樹籬,象徵著某種結論;看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又—次看到那些垂著紅色天竺葵的石甕,這些花經常點綴他的思想進程,並在葉片上把它們記載下來,好像葉子就是張張紙片,人們在匆忙閱讀時在上面草草寫下筆記——他的思想滑了開去,看到這一切,《泰晤士報》上的一篇關於每年參觀莎士比亞故居的美國人的數目的文章使他平靜地陷入了沉思。 他自問,如果莎士比亞從來沒有存在過,那個世界會和今天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嗎?文明的進步取決於偉人嗎?是否今天普通人的命運比古埃及法老時代的人要好一些?然而,普通人的命運,他自問道,是否就是我們判斷文明程度的標準呢?也許不是。也許最偉大的優秀事物的存在需要一個奴隸階級的存在。倫敦地鐵裡的電梯工就是個永恆的需要。這個念頭令他不快。他把頭猛地往後一仰。為了擺脫它,他得找到一個辦法來壓制藝術的優越地位。他要證明,世界是為普通人存在的;藝術只不過是一種強加在人類生活之上的裝飾;藝術並不表現生活的本質;對於人類生活來說,莎士比亞也並不是不可缺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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