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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五章

  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有人闖禍了。

  她從沉思中驚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她腦子裡一直認為沒有意義的詞句,她現在給予了意義。「有人闖禍了」——她把一雙近視眼盯在了丈夫身上。他現在正直沖著她逼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直到他離她近得讓她看出來(那單調的句子在她的腦袋裡自動反復出現)是出了事,有人闖禍了。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是什麼事。

  他顫慄,他發抖。他所有的虛榮、所有對自己輝煌的滿足感——他以雷霆般的氣勢、兀鷹般的兇猛率領他的人馬騎越死亡之穀——都被打得粉碎,被徹底破壞了。在槍林彈雨中我們勇敢策馬疾駛于死亡之穀中,槍炮向我們轟鳴齊射——卻迎面撞上了莉莉·布裡斯柯和威廉·班克斯。他發抖,他顫慄。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在現在和他說話,因為從熟悉的跡象、他避開的眼光、以及某些奇怪的強打精神的樣子,使她明白他仿佛要把自己包裹起來,需要不受干擾地獨自恢復平衡,明白他受到了傷害,很痛苦。她撫摩著詹姆斯的頭;把她對丈夫的同情轉移給了他。當她看著他把陸海軍商店商品目錄中一位紳土穿的白色禮服襯衫用粉筆塗成黃色時,心裡想,要是他將來成了一個大畫家,她會多麼高興啊;而他為什麼就不可能成為大畫家呢?他前額長得極好。

  這時,她丈夫又一次走過她的身邊,她拾起眼睛,寬慰地看到廢墟已經被掩蓋;對家庭生活的喜愛獲得了勝利;習慣低奏出令人安慰鎮靜的節奏;因此當他再一次轉回來的時候,他故意在窗前停住腳步,彎下身子,可笑而異想天開地用一根小樹枝撓詹姆斯光著的小腿肚子。她責怪他把「那個可憐的年輕人」查爾斯·坦斯利打發開。他說坦斯利需要進去寫論文。

  「有朝一日詹姆斯也得寫他自己的論文的。」他挖苦地補充道,一面輕輕甩動著小樹枝。

  詹姆斯痛恨他的父親,他一把推開撓他癢癢的小樹枝。拉姆齊以他特有的既嚴厲又幽默的方式用這根小樹枝逗弄著小兒子的光腿。

  她要儘量把這煩人的襪子織完,明天好給索利的小男孩帶去,拉姆齊夫人說。

  他們明天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到燈塔去,拉姆齊先生暴躁地厲聲說道。

  他怎麼知道?她問道。風向常常會變的。

  她的話之極端荒謬不合情理、女人頭腦之愚蠢激怒了他。他策馬穿過了死亡之穀,感到震驚,顫慄起來。而現在她卻悍然不顧事實,使子女們對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抱有希望,這實際上是在撒謊。他在石頭臺階上跺著腳。「真該死。」他說。可是她剛才說的是什麼?只不過說了明天可能會天晴。有可能吧。

  只要氣溫表上溫度下降,風向正西,就沒有可能。

  為了追求真實而如此驚人地不顧別人的感情,如此放肆而蠻橫地撕碎文明的薄面紗,對於她來說是對人類禮儀的恣意蹂躪、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沒有答腔,低下了頭,好像要聽任那陣猛烈粗糙的冰雹、那透人衣衫的污水毫無阻攔地濺潑上她全身。她無話可說。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邊。最後,他低聲下氣地說,如果她願意,他去找海岸警衛隊問一問。

  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受到她的尊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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