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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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豐收還在等待之中,挨餓的人還是不少。那年王虎的轄區內強盜盛行,情況嚴重,他們一夥夥地出沒在他的眼皮底下,公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他派兵去追又找不見人影,真有點神出鬼沒。探子們回來報告:「三天前一夥強盜劫了商人,殺了他們,搶走了鴉片和綢緞,」又說,「昨天強盜在北邊,燒毀了荊家莊子。」 這夥人竟然如此無法無天,王虎大怒。最讓他無法容忍的是商人的逃稅,王掌櫃那的債還要靠稅收呢。他怒不可遏,頓起殺機。他站在院中傳喚下屬帶兵分頭去地界上搜,並下了命令:砍一個強盜人頭賞一塊銀洋。 許多士兵為了獎賞賣命地搜捕,可毫無收穫。很多所謂強盜其實就是普通莊稼人。他們在沒人追時才出來作案,若看見了有兵在追,他們大講他們怎麼遭一夥夥強盜的禍害,就在地裡挖坑,可從不暴露自己。聽到有人談起他們,就環顧左右,說從來沒聽說過這名字。因為有賞,許多貪心的士兵就亂殺人,謊報是強盜,以騙取賞金,反正無人知道強盜的真面目。很多無辜的人就這麼喪了命,誰也不敢抱怨,王虎派兵出來是有道理的。再說,抱怨多了讓當兵的聽見,自己的小命也難保。 盛夏,高粱長得比人高,強盜之勢有增無減。王虎憤怒到了極點,決定親自出馬剿滅強盜,他已好久沒有出頭露面了。他聽說某村有一小股盜匪,探子們曾發現白天他們是農民,夜晚做強盜。由於地勢低窪,地還未幹,所以那個村無法像別村那樣耕種,已經餓了兩季了。 王虎瞭解到這些人鋌而走險,一到夜裡就到處搶吃的,甚至殺了那些反抗的人。他火了,親自帶了人去那個村子,他命令將那村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隨後帶了些人闖進村,把人都抓了起來,連大帶小共一百七十三個男人。他們被用繩子捆了起來,王虎命令把他們都帶到村子對面的大場上,他惡狠狠地盯著這些傢伙。有的人哭著、抖著,臉色灰白,還有的人陰沉著臉站在那兒,倒是面不改色,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怕也沒用。 老人們十分平靜,聽天由命,反正他們已老了,早晚都得死。 畢竟人還都抓住了,王虎由於上次的六人事件,這次的殺機平息了許多。從他殺了那六個人,見到兒子的表情後,他心裡就怯了些。為了不讓他們看出自己的害怕,他皺起了眉,噘了噘嘴,沖他們喊道:「你們都該處死!在我的地盤上混了那麼多年了,還搞不清我的脾氣?我最痛恨的就是強盜。可我心慈手軟,念及你們上有老、下有小,姑且饒了你們。下次你們再違反我的規矩,再搶,那就活不成了。」他命令圍村的士兵,「拿刀把他們的耳朵都割下來,我看他們敢不記住我今天所說的話!」 那些兵站了出來,把刀在鞋底上磨了幾下,把那些人的耳朵割了下來,扔到王虎跟前,王虎看到每個強盜的臉頰上有兩道血痕流了下來。他說:「耳朵能幫助你們記牢!」 他調了個馬頭,邊走邊想——這麼做對嗎,是否應該殺了他們以絕後患?也許他年紀大了,變得過於軟弱和慈悲。可又想想他還是有值得安慰的地方的,他不禁自言自語:「我是看在兒子份上才饒了他們的命的,總有一天,兒子知道我為了他放過一百七十三條命,他會高興我這麼做的。」 【二十九】 兒子走後,王虎就借著這些事打發寂寞的光陰。他鎮壓了強盜後,秋收時節又到了,這可幫了他的忙,人們又有吃的了。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沒有風吹,也沒有日曬。他帶上了一小股部隊去領地巡視。他打算兒子回來後把所有的統治權和軍隊都交托給他,自己隱退,因此要在兒子回來前打點好一切。他已將近五十五歲,兒子也快二十了,已經是一個男子漢了。王虎騎在馬上這樣夢想著,好似已看見了孫子,他還觀察著路邊的人們和田野,幻想著他的稅收和田裡的好收成。洪水一旦過去,土地又復蘇了。儘管那兩年的災害給人們帶來無法彌補的創傷,但四處還是一片生機盎然,看到女人們又挺起了大肚子,王虎欣喜地自言自語:「也許老天爺正是用這場天災來考驗我,畢竟前些年的日子太舒服了。許是用這場災來激勵我,有這麼一個兒子繼承我的事業和財產,我該更發奮才是。」 王虎比父親當年聰明多了,他不信土地爺,可他信命、信老天爺。他認為他的生、死命運都掌握在老天爺的手裡。 那年九月,他騎著馬帶兵四下察探民情,人們都向他致意,他們都知道他有勢力,長期統治著他們,而且他執法也明斷,人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只要他停留的地方,城裡或村裡的長輩們都會設宴招待他。那些莊稼人不懂禮貌,很多人一見當兵的就轉身走開或埋頭工作,當兵的走過去他們就會不停地吐口水以發洩憤恨。遇到有些脾氣不好的士兵責駡他們,他們就裝傻地捂著臉說:「因為馬蹄翻起來那麼多土,都飛到我嘴裡了。」 王虎,無論在城裡還是在鄉下,都很有勢力。 途中,他來到了他攻佔的那個城,這些年由他的麻臉侄子在這裡駐紮著。王虎在等人去叫他來之前,左右環顧,看看侄子管轄的結果如何。他的侄子娶了織綢人的女兒後,已經是兩個兒子的爸爸了。聽說叔叔蒞臨且已到了城門口,他大吃一驚。這些年不打仗,他一直過著太平日子,幾乎都忘了自己是軍人了。他總是悠閒自在,怡然自得,總是尋求快活和新奇,他過著快樂的生活,有人尊敬,不用工作,只須收稅,體重也日益增加。這些年他甚至脫下了軍裝,換上了寬鬆的袍子,看上去像個富有的商人。他也與這城中的一些買賣人成了好朋友,每當他們把王虎的稅送到他手裡時,他總是跟做生意一樣抽些頭兒。有時他也以叔叔的名義派點新名目的輕稅,即便商人們知道了也不怪他,換了他們自己,也會如法炮製。商人們知道他與王虎的關係,害怕他的權勢,經常送禮給他。 這位侄子就是這樣舒心地生活著,並有著一個滿意的老婆。他不是那種精力過盛的人,不易受其他女人的引誘,只是偶爾有朋友請吃飯時規模較大,或特別招待,雇幾個漂亮的姑娘陪至半夜。每逢這種宴席,總不會錯過他,一為他在該城的地位,二也為他本人,他是個風趣幽默的人,常常能說得天花亂墜,逗得人捧腹大笑。 叔叔的到來使他驚慌不已,要知道,他連軍裝都不知塞到哪兒去了,趕緊讓他妻子翻找,又立刻下令召集士兵,士兵們已懶散慣了,一貫是做他的僕人而不像是士兵。他把兩條肥腿伸進褲子裡,納悶他過去怎麼能穿這麼緊的衣服,他的啤酒肚已經相當厲害了。年輕時他總覺得衣服松,還得用一條寬腰帶紮住。好容易穿好那不合身的軍裝,集合好士兵列了隊迎接王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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