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這個王虎可沒向那年輕人交代過,所以他聽了只是傻乎乎的搔頭摸耳,兩眼幹瞪著他老子說:「那我還得回去問他。」

  王掌櫃說:「你跟他說我會設法把槍枝和其它的貨混在一起,標上別的名字,運到指定的地方,運到一個指定地點,然後他得自己去取貨。」

  當天晚上麻子住在自己家中,他媽特地給他做了他最愛吃的包子,味道好極了。他吃了個飽,還把吃剩的全部塞進懷裡留著路上吃。第二天,他騎著毛驢繞道回他叔叔處回話去了。

  【十九】

  一個月後,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而且來得十分突然,簡直使人難以置信,就連傲氣十足的王虎一開始也不敢相信。等到大家明白各軍閥已經開戰並把全國分割佔據後,戰爭的狂熱席捲了整個地區。隨著這陣狂熱,好戰分子趁著亂世各自粉墨登場,他們當中包含了各路人馬,有遊手好閒者、亡命冒險者、無業流浪者、逃離家庭者、賭場失意者等等各種各樣憤世嫉俗的人。

  在王虎借縣老太爺之名統治的那個區域內,叛民結聚民眾趁火打劫,還給自己起了名字叫「黃巾幫」,並以黃巾裹頭為標記。他們起初還只是小打小鬧,在路過農戶時搶點東西吃或是走進客棧白吃白喝,他們有時也付幾個錢做做樣子,但嗓門提得老高,露出一臉凶相,客棧老闆怕鬧事,只得忍氣吞聲,自認晦氣。

  後來,這個幫派的人數越來越多了,膽子也越來越大。他們開始轉念頭弄槍,因為幫內只有幾個從軍隊開小差下來的人才有槍。儘管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去城市集鎮搶劫,但在小鄉村裡,他們對普通老百姓行劫的膽子越來越大。曾有幾個膽大的農民向王虎報告過鄉間的匪情,他們說,這些幫派的人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他們夜間闖入民宅行劫,若搶不到值錢的東西,就肆無忌憚地把全家斬盡殺絕。王虎也曾派出探子向農民打聽虛實,可那些探子又都碰到的是些膽小怕事的農民,不敢據實反映,所以王虎對此也將信將疑。在一段時間內,他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認為它並不重要。他的全部心思都已放在何時向何方宣戰的問題上了。

  炎熱的夏天到了,大批軍隊開到了南方,有的士兵因為被幫匪誘惑而入了夥,於是盜匪人數越來越多,膽子也越來越大了。每年到這季節,這些地方的高粱稈都長得很高了,它們使匪徒有了一個有利的隱蔽之處,所以盜匪們越來越猖獗,老百姓如果不是成群結隊的話,簡直不敢在小路上行走。

  現在沒有人知道王虎對這件事抱什麼態度,因為他多少有點受他手下人的影響,他的暗探和心腹的看法,他還是得相信的。這些人平時捧他,使得他覺得沒有人敢對他弄虛作假。有一天,從西邊鄉下過來兩個農民,是弟兄倆,他們扛著一隻麻袋。他們不肯把麻袋打開給別人看,無論怎樣被別人盤問,弟兄們都會說:「這袋東西是司令要的。」

  站崗的猜想那是給王虎的禮物,所以就放他們進去了。弟兄倆走進大廳,看見王虎坐在那兒。他常常在這個時辰坐在廳裡。弟兄倆走上前去,行禮請安完畢之後,一句話也不說打開了麻袋,從袋裡拿出兩雙手來:一雙手粗糙不堪,膚色深褐,已經乾裂,另一雙手的手掌上還長著老繭。弟兄倆舉起這些殘肢,殘肢截斷處的血液已經凝結、發黑。兩人中年紀較大的那個人只不過中等年紀,方正臉型,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實,而這會兒卻怒氣衝衝地說道:「這些都是我爹媽的手,他們死了!兩天前,盜匪搶劫了我們村子。我爹大喊沒有東西給他們,他的雙手就被砍掉了,我媽沖上去大罵這批盜匪,他們也把她的雙手砍了下來。我和兄弟當時正在田裡工作,只有我妻子和弟媳逃了出來,哭著來找我們。我倆和鄉親們一起跑回村時,強盜已經走了。他們人也不多,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個人。我們的父母年紀大,村子裡又沒人敢出來幫助他們,害怕以後被連累。老爺,我們向你繳稅,給你交的稅要高於交給國家的,我們繳土地稅、鹽稅,所有的買賣都上稅。我們向你繳稅是為了受到你的保護啊。你打算怎樣保護我們呢?」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仍舉著那兩雙粗糙僵硬的斷肢。

  聽了兩人大膽的訴說,王虎並沒有像身處他那種地位的人一樣動怒,他沒有動怒,反而覺得不可理解,這倒不是因為這兩個農民敢於大膽直言,而是因為這種事竟然發生在他管轄的區域內,簡直太不象話了。他大聲傳令召集各隊隊長,傳令兵把隊長們一個一個地找來,總共有五十來個人,他們進到廳堂集合聽命。

  王虎親自從方磚地上舉起斷肢對大家說:「這些是良民百姓的手呀,那幫盜匪趁他們的兒子在田裡工作,竟然明目張膽殺人劫物!誰願在前頭陣剿滅這幫盜匪?」

  隊長們的眼睛盯住那兩雙手看,眼前的景象使他們感到震驚。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們掌管的地盤裡,竟然有盜匪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搶劫。大夥兒禁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了:「怎麼可以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們的地盤上?」「難道讓那些禽獸在我們的地盤上胡作非為嗎?」最後大夥齊聲喊道:「去幹掉他們!」

  王虎轉身向弟兄倆說:「安心地回去吧,明兒我們開始幹,抓不住這夥盜匪的頭子,我王虎絕不罷休,我要徹底除掉這幫傢伙!」

  那個弟弟開口說:「青天大人,依我們看來,這夥強盜只是些散兵游勇,還沒有個頭,他們是幾個同宗同族的人,正物色強人當他們的頭呢。」

  「這樣更好,」王虎說,「剷除他們就更容易了。」

  「但全部消滅他們可不那麼容易。」哥哥很直接。

  接著兄弟倆仍沒有要走的樣子,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王虎開始有點不耐煩了,他以為這弟兄倆所以還不肯離去,是因為對他仍有點不信任,於是略帶慍色地說道:「老豹子那麼一個了不得的強盜,讓你們交了二十多年的稅,我都幹掉他了,難道你們還不相信我的力量?」

  他們倆兄弟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哥哥咽了一口口水,緩緩地說:「青天大人,不是那意思。我們想私底下跟你說些事情。」

  王虎轉過臉去大聲呦喝著那些站立在兩旁的隊長們出去準備人馬,因此他們都走了,只剩下兩個從不離開的心腹守候在那兒。那哥哥俯在地上向王虎連磕三個響頭,然後說:「大人別生氣,我們都是窮人,我們都希望您能保護我們,但我們只能請求,可是我們卻拿不出足夠的錢去犒勞他們。」

  王虎詫異地說:「什麼?你們求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我哪裡會要你們犒勞呢?」

  那個哥哥非常恭敬地對王虎說:「今天我們動身的時候,我們村子裡的人試圖勸說我們不要來。他們說,如果我們帶軍隊回村裡,那比遭強盜搶劫更糟,供養軍隊以及軍隊所拿的東西對我們來說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我們窮人靠雙手養活自己,勉強度日糊口,強盜來搶過了也就離去。但是每次當兵的一到我們村裡。眼睛盯著我們的閨女,還把我們過冬的糧食吃了,他們有槍,我們又不敢不給他們。大人,如果你的手下也幹這樣的事,那就別派他們去吧,我們還是逆來順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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