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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10.沉默的豬人布萊恩

  我看見他的身影滑過記憶的草叢,
  雖然他多年前已歸入寂靜的塵土。
  一個奇特而又古怪的人,
  離群索居,孤獨一生。
  沉沉森林,枝葉蔽空,
  閃閃湖面,掩在樹蔭之中。
  深深的湖水平平靜靜,
  從不知有漿水面劃過,
  也未回蕩過人間的聲音,
  這寂寥空曠便是他的幸福。
  他天天追尋靈敏的鹿,
  扛槍帶狗,穿越林中迷宮。

  一大早,我獨自在簡陋的舊木屋裡準備早餐,時不時用腳撥動搖籃。這時,一個瘦高個中年男人走進屋來,後面跟著兩隻又大又壯的狗。

  他把肩上的來福槍取下,放在牆角,然後走到火爐邊,似乎看都沒看我一眼,一聲不吭地點上煙斗,開始抽起來。我的貓沒有禮貌周全地接待這幾位不速之客,那兩條狗便沖著貓連撲帶咬地鬧了一陣,然後一左一右坐在爐石上,守在它們的沉默的主人兩側,不時地往他臉上瞅,好像長期以來形成的習慣已經使它們能夠理解主人的全部情感。兩隻狗有明顯的不同:一只是棕色帶花斑的牛頭狗,碩大無比,異常強悍,令人極為恐懼,另一只是黃褐色的獵狗,胸部厚實,四肢強健。我好奇地望著這個男人和他的兩個毛茸茸的夥伴,沒發一言。

  他約摸四五十歲,頭幾乎全禿了,只是在頭的兩邊還有一些又硬又粗的捲曲黑髮。他的五官特徵很突出,臉色黝黑發亮,眼睛無論是大小、形狀還是顏色都酷似一雙鷹眼。臉是一張憂鬱沉默的臉,薄薄的雙唇緊閉,看起來不常微笑,也難得開口與人交談。他站在火爐邊,默默地抽煙,眼睛向下盯著火苗,不時地拍拍那兩隻狗的頭,說聲「趴下,穆西;趴下,小意外,」好像在責備它們過分地依戀主人。

  「好一個晴朗寒冷的早晨。」我說,想引起他的注意,讓他開口講話。他連頭都沒抬,繼續盯著火苗,只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答。我轉身離開這個不善交際的客人,抱起了剛睡醒的嬰兒,坐在桌邊的低凳上開始餵奶。餵奶的時候,有一兩次我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鷹一般的眼睛正盯著我和孩子看,但他還是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他對那兩隻狗吹了聲口哨,然後扛上槍大步走了出去。

  穆迪和莫納漢進來吃早餐時,我告訴他們今天早晨來了一位特別古怪的客人,穆迪還笑話我為了誘他開腔白費的勁。

  「他這個人大古怪了,」我說,「我一定要搞清楚他是誰,是幹什麼的。」

  下午,一個叫萊頓的老兵來了。此人曾在美國獨立戰爭中服役,後來在我家後面政府給他撥了一塊大約一英里的地,他來是販奶牛的。如今的萊頓是個十足的惡棍,沒有人喜歡他,也沒有人不怕他。他還是個酒鬼、罵人狂,簡言之,他已經徹底墮落了。他從不種地,只是挨門挨戶地找活幹,販賣牲口,昧著良心行騙。喬大伯叫他給穆迪買一頭小母牛,他已經把小母牛牽給大伯看過了,現在來取錢。我把早晨的那位不速之客給他描述了一遍;我想萊頓和周圍的人都熟悉,就問他是否知道這個人。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說,「他是老布萊恩,姓布什麼的,人稱沉默的獵人,是你的近鄰。他是個古怪傢伙,說話尖刻,脾氣乖張,發起瘋來像三月裡的野兔。二十多年前他和妻子從英格蘭的蘭開夏郡來到加拿大。那時他的妻子年輕漂亮,雖然現在她胖得渾身是肉,但那時很苗條。布萊恩那時也很有錢,他在租借地的拐角處,也就是緊挨主幹道路的那兒買下了四百英畝土地。這塊地特別肥沃,他自己幹農活也比別人強,便一直兢兢業業地務農,從來不到叢林中去,那時這一帶全是灌木林。那時候他是個英俊活潑的年輕人,也不攢錢。他愛抽煙鬥,特別貪杯。最後徹底放棄了務農,完全沉湎於煙酒。告訴你吧,我和他經常在一起狂飲濫喝。他感情容易衝動,一旦喝多了酒,就像頭熊一樣到處撒野,找碴兒罵架,一點理智也沒有。在這種時候,除了我內德·萊頓外,再沒有人敢接近他。有一次我們倆激戰了一場,結果我把他打敗了,從那以後,他儘管滿心不高興,但還得對我言聽計從。每次在外面狂飲一兩個星期後,他就後悔得痛心疾首,回家見到妻子,就跪倒在她的眼前,哭得像個小孩兒似的,求她寬恕。有時候他又會躲到林子裡去,夜裡就偷偷溜回家,從食品間偷些他需要的東西,和誰也不打招呼。這樣的惡作劇持續了好幾年,後來他得了憂鬱症。

  『走吧,內德,跟我一起到大湖那兒去,』他說,『對這種生活我已經煩透了,我想改變一下。』

  『要不要帶上釣魚器具?』我問,『現在正是黑鱸魚最多的季節,老福頭會把他的舊船借給我們。他從金斯頓搞來了一些上乘朗姆酒。我們可以白天釣魚;晚上痛飲。』

  『我去湖邊並不是想釣魚,』他說。

  『那麼是狩獵·對嗎?我已經買下了羅克伍德的來福槍。』

  『既不釣魚,也不狩獵,內德,這次我要試個新花樣,跟我來。』

  就這樣,我們去了湖邊。那天天很熱,我們穿過樹林,在酷熱的平原上整整走了八英里。我想我半路上就會累倒,那麼長的路,他竟然嘴都沒張開過。他在我前面邁開大步,幾乎是在小跑,頭也沒回一下。

  『這傢伙肯定是個魔鬼,』我說,『他一定習慣於熱地方,否則,這麼走哪有不覺得熱的。喂,布萊恩!停一下,你想把我整死嗎?』

  『你慢慢磨吧,』他說,『今天完了還有明天——我可有急事要辦,不能拖。』

  沒法子,我們又繼續走,還是那麼快。直到中午我們才到達湖邊的小酒館。這個酒館是一個叫老福頭的人開的,他專門為來此地觀光的人準備著一條船。我們在那兒吃了飯,然後又喝了杯朗姆酒。但布萊恩仍然緊繃著臉,我講了一大堆笑話,他好像只咕噥一聲算是反應。我正和老福頭聊天,他走了出去,過了幾分鐘我們看見他劃著那只老式獨木舟過湖了。

  『布萊恩怎麼了?』老福頭問,『他看起來不大對勁,內德,你最好駕這條船過去看看。』

  『呸,算了吧!』我說,『他經常這樣,而且最近老是悶悶不樂的。如果他再這樣下去,我就跟他一刀兩斷。』

  『他喝得太凶了,』老福頭說,『也許他在發酒瘋。誰也說不上他此刻會幹出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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